花燈會的翌日。
湖面上凝聚著濃重的霧氣,霧氣大到可以隱沒船只。
吳三山不知道霧氣凝結的原因,只是憑借著多年來在湖上捕魚的經驗,自然而然的知道,每逢花燈會刮起東風,湖面上就會凝聚起大霧。
他原以為當死亡來臨時會後悔或者是害怕,可是真的坐在這艘船上時,他發現自己的內心卻無比的平靜,甚至有些釋然。
就像是他糾結了一輩子的困惑,在這一刻,他忽然都想通了。
具體如何。
吳三山自己也說不清楚。
等待湖岸處傳來響徹雲霄的鑼鼓聲時,吳三山看著周圍濃重的霧氣,思緒也跟著有些飄遠。
怎麼來著?
像是提前走馬燈一般,吳三山坐在船上,開始回憶起自己的過往。
以往。
他根本不願回想。
如果可以,他想跟曾經的自己完全割離,最好連臉上大片的黑斑一並割了去。
沒有這道黑斑的話。
他的人生應該會完全不一樣吧。
自出生起,他的臉上就生著黑斑,村里的人都知道,就他自己不知道,因為屋里面沒有鏡子。
養他的兩個人,也總是用黑色的面罩將他的臉遮起來,還不許他發出聲音。
因為自小便是這樣的,所以他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對,後面開始記事,屋子上落了鎖,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他們應該不知道,落了鎖的屋門並非嚴絲合縫閉合的。
輕輕一用力,門便會打開一條小縫,他便用這道兩指寬的小縫,偷偷地去觀察著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
他待的這個人家里,除了那兩個人外,有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
吳三山摸上了自己的臉,感受著手上傳來的粗糙布料的質感,他生平第一次產生了疑惑。
為什麼?
明明他跟自己一樣,都住在這兩個人家里,為什麼他的臉上沒有戴面罩,而且他的活動空間也比自己大的多。
雖然不解,但對于吳三山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單純的疑惑了一下。
直到。
這小小的世界,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來的時候,每次都會帶著一些軟塌塌,方方正正的東西,每次只要舉著那樣東西,那個人就能喋喋不休,好像有講不完的話,且每次講出的話都不一樣。
吳三山听不懂那些文縐縐又晦澀難懂的話。
但對他來說,卻無比的新奇,充滿著無盡的吸引力。
听他們之間談論的多了,吳三山也知道這東西叫‘書’。
不是因為書的內容有多精彩,而是‘書’這一東西的存在,讓他無比痴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個人知道自己在偷看他,他的目光會時不時的掃過這個門縫處。
停頓一會,再移開視線。
隨著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他注視這個門縫的次數越來越多,停頓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之後的某一日。
那兩個人和跟自己一般高的人都出去了,那個叫‘書’的東西,無意間落到門邊。他高興壞了,探出手去,莫名且瘋狂的渴求著這掉落在眼前的東西。
可無奈。
兩指寬的門縫,只夠他把手豎著伸出去,到手腕處便卡住了,手腕處被門縫卡破了皮,可他還是瘋了一般想要將這東西拿到手里。
突然。
視野中多了另一只手,把他嚇了一跳,想將手收回來,但剛準備收回來的瞬間,手便被抓住了,他的力氣太小了,拿不回來。
“你想看書?”
抓住他的人離門太近,幾乎是貼在門邊蹲著的,所以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覺得是這個小世界的闖入者。
是陌生的。
但在听到這個人說話的瞬間,他便反應了過來,是那個拿著書喋喋不休的人。
‘書’的誘惑力,讓他難以自控的‘嗯’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含著強烈的情感,連蹲在門口的人都明顯怔了一下。
這個喋喋不休的人放開了他的手,將書豎在了門縫處。
“你想看書的話,我可以教你,如何?”
這人的話在他的心中蕩起了不小的波瀾,一種呼之欲出的情感讓他脫口而出,但極為別扭又小聲的說道“好……”
他並不是不會說話,也听得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只是他從來沒說過,所以只是說出這一個字,聲音都十分的別扭,甚至可以說是奇怪。
從那天後,他們之間便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要家里沒有其他人,這人便會來教他識字看書,告訴他很多新鮮好玩的事情,還教給他很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但他從沒有踏出這個院子,很多事情他壓根無法理解,但他還是會努力的去理解。
因為。
這個人的出現讓他有了期待。
他每天都期盼著這個人踏進這個小院。
這個人說。
“每個人都能去往更遠的地方。”
他不知道更遠是多遠,只覺得有他在,便已經是最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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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日子會這樣一成不變,安然的過下去。
這也是他最大的期待。
直到。
他很久沒再出現。
直到。
村中人在他們院門口的一次閑談,傳來了他的死訊,是病死的。
這個人教過自己。
死。
便是窮盡碧落黃泉,再也見不到了。
那是他平生頭一次做出的出格之事,他發瘋一樣的沖開了門鎖,想要去找他,雖然他不知道要去哪找。
他只知道,他是個教書的先生。
住在平海鎮。
可就是這一次出格,他踫到了外出歸來的男孩,叫徐廣文。
由于常年不見日光,他的皮膚是駭人的白,加上臉上的大片黑斑,使他看上去如同地獄爬出來的厲鬼,竟將男孩嚇暈了過去。
還沒等跑出院門,就被另外兩個人用掃帚打了回去。
他們看向自己的表情驚恐至極,好似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不光他倆,出現在院門口他從未見過的人也是。
雖然曾經的他分不清好壞,但在遇到那個教書先生後,他知道了,有人對自己好的感覺。
他首先想到的是被人區別對待的差別,心里悶悶的,不是滋味,第二個感受到的才是掃帚打在身上的疼。
他重新被鎖了起來。
翌日。
那個男孩死了,另外兩個人說,自己是來害死他們的。
沒過多久。
村里的人讓自己離開了村子,還給了自己一筆錢財。
他其實並不難過,反而還有一絲向往,甚至還帶著急切。
“每個人都能去往更遠的地方。”
這是那個教書先生說的。
他一直記得。
他被男人從一個黑漆漆地方帶出去,沿著林子走了很久,期間他在湖邊休息,從湖水中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樣貌。
他的眼中劃過一抹難過,將臉上的黑布重新遮了回去。
走著走著他看到一個村莊,迎面走過來一個人。
他鼓起勇氣問那人,此地是什麼地方?
那人回答。
平海鎮海北村。
他又問想找一個找不到的人,要去哪里?
那人告訴他,去衙門。
衙門的人知道他找的是一個已死之人時,對他有了驅逐之意,但好在他知道了教書先生的名字。
名叫周爍。
是個很好的教書先生,受人敬仰和愛戴。
只可惜,是個商人之子,祖上有人行過錯,無緣科考。
他不知道何為更遠的地方,他覺得周灼住的過平海鎮就不錯,他把大部分錢都給了縣令,買到了一間自己的小院子,還買了一艘漁船,學著別人打漁,干什麼事都覺得新鮮、有趣。
才開始的時候,他一條魚都釣不到,果腹都成問題,慢慢的他便越來越熟練。
常年累月下,他的皮膚不再慘白,變成了小麥色,也變得粗糙了不少。
一切都在改變。
唯一不變的,是他依舊遮掩著自己的臉。
他擔心別人看到他的臉會害怕,不願跟他接觸,但同時自己也害怕跟他人接觸,可帶著帷帽的他,依舊沒有任何改變,他依舊還是個異類。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隨著閱歷和年歲的增長,他終于摸到了周爍說的一些道理,還有人情世故。
只是。
他依舊還是自己一個人。
直到十一年前花燈節翌日的出湖打漁,他撿到了喬螢。
每次花燈節,若起了東風,他都喜歡早出,因為每次起東風,湖面上都會起大霧,霧氣中誰也看不見他,他可以摘掉那黑色帷帽。
這也是他為何選擇以捕魚為生的原因,霧氣會帶給他安全感。
地室中的衣櫃也是。
剛去到陌生的平海鎮,他害怕有人會趁天黑潛入他的家里,發現他的長相,所以他便挖了個地室,打了個衣櫃,將自己藏進去。
就像當年被鎖在房間里一樣,不用怕別人會找到他。
初撿到喬螢時,他很開心,是痴傻之人也無所謂,因為那樣他會更自在。
更重要的是。
他有伴了。
但懷風村一夜全消失的事,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平海鎮,他也發現了喬螢並非痴傻之人。
一夜。
喬螢偷偷出門,從他的出時路去往懷風村時,他便已知道了,喬螢是懷風村的人。
他不知道用什麼辦法能保護喬螢不被人發現,他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好的辦法,那就是坐實喬螢痴傻之人的身份,讓別人不會懷疑到他,也不會傷害他。
那就是讓喬螢成為鎮靈人。
當喬螢說出自己名喚喬螢時,他就更確定,喬螢並非痴傻之人,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雖然離開了懷風村,但他在平海鎮的三十六年也不是瞎過的,他知道懷風村有幾個姓氏。
會刻意隱瞞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個痴傻之人。
他知道自己沒什麼本事,不受人喜歡,各方面也都做的不好,可他也想像周爍帶給自己期盼一樣,自己也能夠幫到喬螢。
可卻沒想到,反倒是喬螢帶給了自己期盼。
喬螢不在意自己的面容,眼中沒有任何害怕和嫌色。
也是從那天之後,他決定摘去帷帽。
後來他發現。
不帶這帷帽,以真面目示人,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有芥蒂的人不會接近與他,可不在意的人,也不會因為他的面容而疏遠他。
反倒在摘掉帷帽後,願意跟他說話的人越來越多了。
他已經知足了。
這麼想著,吳三山坐在船上笑了出來,笑過之後,眼中不改決然,也掩蓋不住眼中的想念和牽掛。
躺倒進床底艙前。
他在心中跟喬螢道了別。
他想。
爺爺不知道更遠的地方在哪里,但現在爺爺好像知道了,他要去往更遠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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