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頭軟得像塊揉透了的金糕,斜斜擱在遠處的山坳上,把許前進家那方青磚小院烘得暖烘烘的。牆根下殘留的雪茬早化成了潮氣,混著曬透的柴禾味,在空氣里釀出股溫吞的懶勁兒。許前進躺在院心那把磨得發亮的藤編躺椅上,蓋著條邊角起了球的藏青厚毛毯,椅面跟著他的呼吸輕輕晃,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瞅著就要栽進盹兒里,連睫毛上都沾了層暖光。
院門外忽然闖來陣急促的腳步聲,踩著凍硬的土路“ ”響,還裹著二懶那標志性的笑罵——脆生生的,像顆滾熱的山楂,“咚”一聲砸破了這午後的靜。
“哎呦呦,哎呦呦!我的天吶,我的天吶!”二懶的嗓門隔著兩截土牆就鑽了進來,人還沒跨進木柵欄門,那股子爽利的笑先撞開了半掩的門閂,“我當是誰在這兒享清福呢,原來是咱村最‘惜命’的許前進許書記啊!還真在這兒曬暖啊,我還以為你得把自己裹成個棉團子,直捂到開春的柳芽兒冒尖才出來呢!”
許前進被這動靜驚得一哆嗦,猛地睜開眼,手忙腳亂地揉了揉眼角的困意,看清是二懶,眉頭不自覺地擰成了個小疙瘩。他撐著扶手坐直身子,毛毯順著腿彎滑到膝蓋,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棉褲,聲音里還裹著剛醒的沙啞“我去,天吶,二懶叔,你咋來了?”話剛落地,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臉色“唰”地沉下來,語氣也緊了“你咋敢到處跑?難道你不知道外頭那疫情的嚴重性嘛?”
二懶手里攥著個藍布袋子,袋口露著半截扎年饃的紅繩,他走到躺椅旁,從棉襖兜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煙盒——殼子上的字都磨淡了,抽出一根遞過去,指尖還沾著點剛稱的花生米碎屑“你先抽顆煙順順氣,別整天繃著根弦,再繃就斷成絲兒了。”
許前進的手抬到一半又猛地縮回去,連連擺手“不了不了,二懶叔要是聞見我身上的煙味兒,準得在我跟前念叨大半天,說煙嗆著長城,對孩子不好。”
正說著,院門口又探進個腦袋。是老許頭,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襖,領口縫著塊補丁,手里拄著根磨得發亮的棗木拐杖,每走一步,拐杖頭就在青石板上敲出“篤篤”的響,慢悠悠地進了院。他掃了眼許先進那緊繃的模樣,無奈地嘆口氣,拐杖往地上頓了頓“前進啊,你是不是太危言聳听了?人家那疫情離咱這兒隔著幾座山幾條河,幾千里地呢,咱這山溝溝風都吹不進來,純屬小題大做。”
許前進這下坐不住了,“騰”地站起身,毛毯“嘩啦”一聲掉在地上也顧不上撿,急聲道“大叔,這可不是小事!前幾天東子還在村口設卡呢,攔著不讓人進出,我哪兒敢出去?”
“卡早撤了!”老許頭敲了敲拐杖,語氣里帶著點哭笑不得,“就設了兩天,還是新宇那孩子帶人守的。你天天把自己關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啥消息都不知道。出去走走看看,村里老少爺們都在路口老槐樹下嘮嗑呢,就你們一家,院門閂得比誰家都緊。”
許前進的眼楮一下子瞪圓了,滿是不信,卻又忍不住心動,腳步不由自主地往院外挪。到了路口,他先探著腦袋往兩邊瞅——馬路上三三兩兩地聚著人,有蹲在牆根下棋的,棋子“啪”地拍在石桌上;有站著嘮家常的,笑聲能飄出老遠;連平時不愛出門的張老太,都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太陽底下,手里納著鞋底,線軸轉得飛快。他心里的石頭“咚”地落了地,又有點慌慌的不真實,轉身就往家里跑,嘴里不停念叨“真撤了?這就真沒事了?”
“當然是真的!”老許頭跟著他進了院,找了個靠牆的小馬扎坐下,拐杖斜倚在腿邊,“我還能騙你?新宇那孩子,沒事了就喜歡找我嘮嗑,他帶人設卡那天,還來我家借過木凳呢,說守卡冷,想墊著坐。”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許前進搓著手,臉上終于露出了笑,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正愁著怎麼帶長城去趕年集呢,那孩子天天在家鬧,說想湊年集的熱鬧,看賣糖人的吹生肖。”
“年集能趕,但別帶孩子去人多的地方。”老許頭忽然收起笑,臉色嚴肅起來,拐杖又頓了頓,“該謹慎的咱還得謹慎,勤洗手,多通風,注意個人衛生,能不扎堆就不扎堆。”
許前進連連點頭,把這話牢牢記在心里“知道了大叔,我記著了,肯定不讓孩子往人堆里鑽。”
老許頭看著他這模樣,忽然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點感慨“哎,活了大半輩子,經的事兒比你吃的鹽都多,居然沒想到,不可一世的許前進被嚇成這樣。”
“大叔您就別損我了,我就是怕孩子出岔子。”許前進趕緊擺手,又熱絡起來,就見二懶伸手去許前進的胳膊,“走,前進,去我家喝兩盅!這段時間我一個人喝酒,喝著沒滋沒味的,太沒勁兒了。叫上和平也過來,那孩子窩家里不行,該出來透透氣。”
“可別叫他,小葉老在我耳邊叨叨,說我老拉著和平喝酒,怕把孩子帶壞了。”許前進笑著搖頭,就見二懶用拐杖在地上輕輕劃著圈,“哎,除了你,也就小吳能跟我喝兩杯了。可惜小吳忙,天天電腦旁一忙乎就是半天,根本抽不開身,所以我才來找你。”
許前進擺了擺手,望了望二懶和老許頭,嗓門亮堂起來,帶著股久違的輕快“想喝酒以後有的是時間啊二懶叔,趕緊回去吧,不然蠻子又出來吆喝啦,對了大叔,今天來找我有啥事啊?”
老許頭回過神來,“咋忘了正事了,過兩天我去東山里趕集。要不要給你舅梢點啥?”
許前進連忙回道,“原來這回事啊,不用了不用了大叔,現在都有微信了,啥都好辦,謝謝你的好意啊!”
送走了二懶和老許頭,許前進趕忙進屋,拉著香玲就往外走,“走吧,出去透透風”
香玲回頭應了聲“好 ”,腳步輕快得像年輕了好幾歲,連帶著許前進的步子都快了些。陽光透過院子里的老槐樹,把枝丫的影子投在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風一吹,光斑就跟著晃。空氣中飄著股子即將到來的元宵節味兒——有炒花生的香,有臘肉的咸,還有陽光的暖,裹在一起,讓人心里踏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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