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前進家堂屋的方桌被飯菜擠得滿滿當當，搪瓷盤里的紅燒排骨裹著琥珀色的醬汁，油亮得能映出人影；青瓷碗中臥著的煎蛋邊緣微焦，蛋黃凝著半流心的嫩黃；涼拌黃瓜切成均勻的滾刀塊，翠綠的瓜肉上撒著白芝麻，淋的香油正冒著細弱的香氣；最惹眼的是那盆冬瓜丸子湯，奶白的湯里飄著嫩黃的蛋花和翠綠的香菜，熱氣裹著肉香、菜香在屋里打了兩轉，慢悠悠鑽進每個人的鼻尖，勾得人胃里直發癢。
許前進剛夾起塊排骨送進嘴里，就瞥見對面的舅舅王建國端著粥碗，眼神卻黏在窗外——昨天一听說要去北山，老人從早上睜眼就攥著個洗得發白的布袋子，一會兒往門口挪兩步，一會兒又對著日歷念叨，那坐立不安的模樣早被桌上人看了個通透。許前進咽下飯，笑著把筷子往碗沿上輕輕一放“舅舅，您別急著盼，咱先把飯吃踏實了。跟您說，今天有兩個好去處，一是北山果園，二是農業社的蔬菜基地，您想先去哪個？”
這話剛落，妗子張桂蘭就放下筷子，手里還攥著半個咬了口的白面饅頭，眼楮亮得像落了星光“要我說啊，咱先去果園！你想啊，果園里有現成的果子，摘下來擦把臉就能吃，甜絲絲的解膩。等吃夠了果子，再去蔬菜基地看菜，嘴里清爽，身上也有勁兒，多好啊！”
王建國一听，忙不迭點頭，筷子在粥碗沿上輕輕敲了兩下，發出“篤篤”的輕響“你妗子說得對！就先去果園！我倒要看看，現在的果園跟我年輕時在村里見的能差多少。以前村里就幾棵老隻果樹，枝椏歪歪扭扭的，結的果子又小又酸，咬一口能澀著舌頭。現在倒好，听說北山果園里啥果子都有，我可得好好瞧瞧。”
許前進的媳婦香玲端著湯碗從廚房出來，手里還拿著個小勺，給妗子碗里添了勺丸子湯，笑著勸“舅舅妗子，您倆別急，飯還沒吃完呢。這排骨是前進昨天就泡上的，今天早上炖了快倆小時，肉都炖得脫骨了，您多吃兩塊。咱不急著走，吃完了歇會兒，慢慢去也不遲。”
桌角的許和平——許前進的獨苗，正跟表哥家的小宇搶最後一塊煎蛋，倆人手都伸到盤子上空了，听見這話也抬頭附和，嘴角還沾著點蛋黃“就是舅姥爺，您慢慢吃，果園又跑不了。等會兒我跟您一起摘隻果，我知道哪棵樹上的隻果最甜，去年我還在那兒摘過一筐呢！”
小宇嘴里塞滿了飯，說話含含糊糊的，卻不妨礙語氣里的急切“爺爺，我也要去！我要摘最大最大的桃子，比我拳頭還大的那種！”
王建國被逗得笑出了聲，夾起塊沒什麼骨頭的排骨放進小宇碗里“好好好，帶你去。慢點兒吃，別噎著，不夠爺爺再給你夾。”
一桌子人說說笑笑，筷子踫著碗碟的輕響、孩子的笑聲、大人的聊天聲混在一起，原本半個鐘頭就能吃完的飯，愣是吃了快一個小時。等香玲和妗子收拾完碗筷，許前進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上午九點剛過，窗外的陽光不燥不烈，透過窗紗灑在地上，暖得正好。他拍了拍手，聲音清亮“行了，咱準備走了。舅舅、妗子跟我坐車，和平你開你的大車，帶著表哥表嫂他們，咱兩波人一起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眾人應著，各自拿了東西往外走。許和平把車開到門口，表哥王強彎腰把小宇抱上車，讓孩子坐在花布上；表嫂劉麗則把準備好的布兜掛在車把上，布兜口還縫著個小口袋，裝著紙巾和濕巾，她不忘回頭叮囑許和平“和平，路上開慢點，這村子里別開太快，注意安全。”
許和平擺擺手，把車鑰匙插進鎖孔轉了一下，笑著說“大家放心，我心里有數，慢點開，保證把你們安全送到。”
許前進則扶著王建國往副駕駛走，老人腿腳不算靈便，他特意放慢了腳步；張桂蘭跟在後面，手里還攥著個小布包，里面裝著水和紙巾。剛發動車子，香玲就掏出手機給鋼蛋打電話——鋼蛋是北山果園的負責人，也是香玲的弟弟，早在舅舅剛到那天就約好了最近過去參觀的。
“鋼蛋，你在哪兒呢？我們這都快到你果園門口了。”香玲的聲音里透著笑意，尾音都帶著點輕快，“跟你說個事兒，前進他舅舅一家人都來了，還有我們一家人，今天特意來參觀參觀你的果園。”
電話那頭的鋼蛋聲音洪亮，隔著手機都能听出他的熱情“姐，我就在果園門口呢！早就到了，你們直接開過來就行，我在這兒等你們。”
“好 ，我們馬上就到，你等著啊。”香玲掛了電話，轉頭跟車里人說“鋼蛋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咱一會兒就能進果園摘果子了。”
王建國坐在副駕駛上，眼楮一直盯著窗外，連眨眼都舍不得多眨。車子駛出村口，往北山方向走，路邊的玉米地一片翠綠，玉米稈長得比人還高，風一吹，葉子互相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在說悄悄話。香玲忍不住感慨，聲音里帶著點悵然“現在的路修得可真好啊，柏油路面平平整整的，坐車一點都不顛。以前去北山，得走土路，坑坑窪窪的，下雨天全是泥，騎車都得推著走，現在倒好，坐車一會兒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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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前進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應著“可不是嘛，這條路是前年才修的，專門為了方便去果園和蔬菜基地的車。以前北山那邊偏，除了放羊的農戶，沒多少人去；現在不一樣了，北山果園辦起來，來采摘、拉貨的人多了，路也修得越來越好。”
大概幾分鐘後，車子就到了北山果園門口。剛停穩，就看見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皮膚黝黑的漢子迎了上來，正是鋼蛋。他手里拎著幾個竹筐，竹筐邊緣還帶著點新鮮的竹屑，笑著往這邊喊“姐，前進哥，你們可來了！快，跟我進去，今天的隻果剛摘了一批，還帶著露水呢，新鮮得很！還有幾棵桃樹結的晚桃，甜得能流出汁兒，你們肯定愛吃。”
王建國被許前進扶著下車，鋼蛋連忙上前兩步，笑著打招呼“前進哥，這就是我姐說的舅舅一家子吧？快往里走，外面太陽曬，果園里有白楊樹的樹蔭，涼快得很。”
王建國點點頭，目光落在眼前的果園上，眼楮一下子就直了。順著大門往里走，是一條鋪著碎石子的小路，碎石子被掃得干干淨淨，路兩旁種著高大的白楊樹，樹葉在陽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風一吹，影子就跟著晃，像在地上跳著舞。小路的盡頭，是一片望不到邊的果樹——紅彤彤的隻果掛滿枝頭，像一個個小燈籠，把樹枝都壓得微微下垂；旁邊的梨園里，黃澄澄的梨子裹著層薄霜，看著就水靈；不遠處的桃園里，粉色的桃子藏在綠葉間，偶爾露出半個，粉嫩嫩的，看著就喜人。
“哎呦喂，這果園可真壯觀啊！”王建國忍不住感嘆，聲音都有點發顫，他伸手想去摸路邊果樹上的隻果，手指快踫到果皮時又縮了回來，怕給踫掉了，最後只是輕輕踫了踫葉片，葉片上的露水沾在指尖，涼絲絲的，“前進啊，你看看這果園，治理得可真有方，一棵是一棵，井井有條的，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以前我總以為，果園就是隨便種幾棵樹，澆澆水、施施肥就行，沒想到現在這麼規整，還分了隻果園、梨園、桃園，太有章法了。”
許前進笑著說“舅舅，這都是鋼蛋的功勞。他懂種植技術，這些年沒少琢磨，從選苗到施肥，再到修剪枝椏，都是他一手操持的。您別急著看這些，前面還有山楂園呢，現在山楂還是有點青綠色的，等再過段時間，滿樹的紅山楂，像掛了串紅珠子，更好看。”
鋼蛋在一旁補充，伸手往不遠處指了指“舅舅，您看那邊那個白色的大棚，”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一個長長的白色大棚立在果園東側，薄膜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那是我最近在研究的新型種植，想試著種點南方的水果。您知道嗎？我想在大棚里種荔枝和龍眼，雖然北方氣候跟南方不一樣，但現在有溫控技術，能調節溫度和濕度，說不定能種成。到時候您再來，就能在咱北山吃到南方的水果了。”
王建國順著鋼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里滿是期待，他忍不住點點頭，嘴里念叨著“好啊，好啊！現在的技術可真厲害，南方的水果都能在北方種了。想當年，我只在電視上見過荔枝，紅紅的殼，听說里面的肉是白的，甜得很，就是沒吃過。要是真能種成，我可得嘗嘗。”
“您放心，等種成了，我第一時間讓前進哥給您打電話，讓您來嘗嘗鮮。”鋼蛋笑著說，把手里的竹筐遞到眾人面前，“來，大家拿上筐，咱們先去隻果園摘隻果。那邊有幾棵樹是‘紅富士’，結的隻果又大又甜，脆生生的，咬一口能流出汁兒，您肯定愛吃。”
王建國接過竹筐，手指踫到竹筐的紋路，心里一陣熱乎——活了大半輩子，他還是第一次進這麼大的果園，還能親手摘隻果。他跟著鋼蛋往隻果園走，腳步都比平時輕快了不少，嘴里還不住地念叨“真好，真好，現在的日子真是越來越好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兒，現在都成真了。”
許前進看著舅舅的背影，心里也暖暖的。他知道，舅舅這輩子苦過、累過，年輕時在村里種地，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也享不了幾天福。現在能讓他看看這麼好的果園，嘗嘗新鮮的果子，也算是盡了一份孝心。他跟香玲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腳步輕快地跟著大部隊往果園深處走。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子；空氣中滿是果子的甜香，混著泥土的清新，還有眾人的歡聲笑語，在果園里久久回蕩，飄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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