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大賽的場子就支在舞台東側的空地上，臨時搭起的木台鋪著塊艷紅的絨布，八個大號玻璃啤酒杯並排站著，在燈影里泛著琥珀色的光，杯壁上凝的水珠順著杯沿往下滑，在布面上洇出星星點點的濕痕。裁判剛扯著嗓子喊完“預備”，台下的起哄聲就掀了頂，有人敲著空酒瓶當鼓點，還有人扯著嗓子給相熟的選手加油，連空氣里都飄著股麥芽混著晚風的清苦氣，聞著就讓人心里發飄。
“ ，這架勢！”大喇叭三嫂往嘴里扔了顆炸花生，腮幫子鼓鼓地眯眼瞅著台上。她們這桌緊挨著啤酒攤，剛擺上的醬牛肉還冒著熱氣，涼拌黃瓜上的香油珠在燈底下閃，許前進拎來的一捆啤酒冰在裝著井水的鐵桶里，瓶身上凝著層細密的水珠，看著就透著股子涼絲絲的勁兒。
小吳剛跟裁判交代完最後一條規則，搓著兩手走過來坐下，額頭上還掛著層薄汗，t恤領口濕了一小片“前進哥，美麗姐，你們可算歇口氣了，多虧了你們這些老部將的支持。”他剛端起杯子要抿，就被周美麗伸手按住手腕“先別急著灌，剛跟腳底抹了油似的跑了半宿，緩口氣再喝。”
“可不是嘛，”小吳笑著抹了把臉，指腹蹭過曬得發黑的臉頰，“剛才縣電視台的記者還追著我問東問西，說咱這嘉年華辦得比城里廟會還熱鬧，鏡頭里拍出來全是笑臉。”
“那是！”二懶往嘴里猛灌了口酒，啤酒沫沾在胡茬上，像撒了把碎鹽，“小吳你是沒瞧見，下午我在村口疏導交通，城里來的小轎車排了二里地長，車窗搖下來，都說咱葫蘆灣的風比空調房還舒坦，帶著股子草香。”
小吳剛要擺手說啥，就被三嫂打斷了“哎哎，小吳這話不對啊！”她把手里的鐵皮喇叭往桌邊一擱，喇叭底圈磕在木桌上，發出“ 當”一聲響，她叉著腰笑“啥叫我們老部將支持？這嘉年華是咱全村人的事！你這幾天跑前跑後，又是盯著修觀景台，又是挨家挨戶聯商戶，誰心里沒本賬？就說去年修那段沿河路，你跟施工隊熬了三個通宵，嗓子啞得跟破鑼似的，還硬撐著給工人送綠豆湯——”
“岳母，”小吳耳尖有點發紅，趕緊拿起酒瓶子給她滿上，“那不是應該的嘛，咱村的事，哪分啥你的我的。”
“啥叫應該的？”許前進正低頭剝著毛豆，翠綠的豆莢在指間“啪”地裂開，他眼尾帶著笑抬臉，“我跟你說小吳，當年族長我岳父當村支書時就常說，做事最怕掛在嘴邊的‘應該’二字，你能把旁人眼里‘應該’的事，做到這份上，那才是真本事。”他轉頭瞅向周美麗，“是不，美麗姐？”
周美麗正抱著個鹵雞爪啃得香，油光 亮的指尖捏著根雞骨頭，聞言頭點得像搗蒜“那可不！要不當初我咋非盯著讓你當合作社社長？就沖你開春幫張大爺家賣滯銷的紅薯，自己墊了運費都悶不吭聲，這人品就沒的說，跟咱南山的石頭似的，實誠！”
“哎哎，扯遠了扯遠了！”小吳舉著杯子作揖求饒，杯沿上還沾著點啤酒沫，“美麗姐，說正經的，改天我真得去你家蹭頓飯，就惦記你炖的那個柴雞，香玲姐上次跟我念叨了半宿，說你炖的雞連骨頭縫里都透著香。”
話音剛落，旁邊突然湊過來個穿碎花裙的女人，辮梢上的紅繩晃了晃，正是水靈，她伸手就在小吳胳膊上輕輕擰了一把“咋？我做的飯就拿不出手？合著我天天給你洗衣做飯，還比不上美麗姐一頓柴雞？小樣兒，今晚回家看我怎麼收拾你！”
“哎喲！”小吳疼得齜牙咧嘴，剛要討饒，二懶已經把酒杯往桌上“ 當”一墩，瞪著眼道“干啥干啥？欺負我的酒友，還當著我的面？當我這杯酒是白喝的？”他說著就作勢要擼袖子，逗得滿桌人直笑，連遠處啤酒攤的老板都探頭看了眼。
“開玩笑呢開玩笑呢！”水靈趕緊拿起酒瓶子給二懶滿上，酒液“咕嘟咕嘟”沖進杯子，她沖小吳擠了擠眼楮，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我家這口子，就喜歡跟你抬杠，三天不逗渾身難受。”
三嫂在一旁敲著桌子喊“別鬧別鬧！趕緊喝趕緊喝！喝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家那口子估摸著又在村口老槐樹下打撲克，輸了錢準保回家找我要，我得趕在他掏空口袋前截住！”
“行，喝！”周美麗舉著杯子站起來，杯底在桌上輕輕一磕，“我這杯敬大家，也敬咱葫蘆灣！往後這日子啊，準保跟這啤酒似的，越釀越醇，越品越有滋味！”
“干了！”杯子“ 當 當”撞在一起，啤酒沫濺在胳膊上，涼絲絲的沁人心脾。二懶仰頭“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抹著嘴道“我得趕緊喝，喝完找我家蠻子去——現在她和燕子也不知逛到哪了，別讓賣糖畫的張老頭拐跑了，上次就差點跟著人家回臨縣，說張爺爺的糖畫比我買的甜。”
“哈哈，你家蠻子跟你一個樣，見了好吃的就挪不動腿！”水靈笑著打趣，眼楮卻瞟向小吳，眼里藏著點甜絲絲的笑。小吳正偷偷往她碗里夾了塊醬牛肉，油星沾到指尖都沒察覺，被水靈逮個正著，倆人相視一笑，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喉結滾動的聲響，混著遠處啤酒大賽的歡呼，在葫蘆灣的夏夜里，釀出了一壇熱熱鬧鬧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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