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悶熱籠罩著葫蘆灣，周美麗家的小院里，竹椅在水泥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許前進把草帽往石桌上一扔，搪瓷缸里的涼茶濺出半圈漣漪︰"美麗姐，大寶這事挺棘手的，你說說該怎麼辦呀？"
竹簾被晚風掀起一角，周美麗正用砂紙打磨新做的蜂箱，木屑簌簌落在藍布圍裙上。她沒抬頭，指尖在粗糙的木板上摩挲︰"能怎麼辦？按照程序，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當初承包石藝廠時，他拍著胸脯說要讓全村人過上好日子，現在倒好......"砂紙突然用力，木屑飛濺在月光里，"一是一，二是二，誰也包庇不了他。"
許前進盯著牆角的蛐蛐籠，籠中蟲鳴聲忽高忽低。他想起那年開村民大會，大寶站在曬谷場的土堆上，身後是嶄新的挖掘機模型，胸脯拍得震天響︰"我許大寶要是貪一分錢，就從葫蘆灣滾出去！"此刻那些話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可現實卻像被雨水泡爛的牆皮，簌簌剝落。
"可是......"許前進的聲音有些發澀，"這事一旦坐實，葫蘆灣這塊"明星村"的牌子就算砸了。縣里剛批的鄉村振興示範點，還有那些招商引資的項目......"
"面子重要還是里子重要？"周美麗終于抬起頭，老花鏡滑到鼻尖，"他大寶不尊重自己，不尊重鄉親們湊的血汗錢，咱們還護著他？這不是打自己的臉，是在剜全村人的心頭肉！"她突然用力拍了下蜂箱，驚飛了梁上的夜蛾，"你忘了老李家閨女考上大學，沒錢交學費，找大寶預支工資，他怎麼說的？"廠子困難，再等等"！"
院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二懶挎著竹籃走進來，籃里裝著剛摘的毛豆。月光照亮她鬢角的白發︰"喲，這麼晚還沒歇著？我老遠就听見你們說大寶的事......"她在石凳上坐下，指甲掐開豆莢，"咱們葫蘆灣可是鎮上的金字招牌，現在倒好，成了十里八鄉的笑柄！"
許前進掏出皺巴巴的煙盒，發現里頭只剩空殼，又默默塞了回去。遠處傳來火車鳴笛聲，悠長而淒涼。他想起今早去廠里時，保安老周偷偷塞給他的紙條︰"許書記，倉庫的假賬本藏在鍋爐房第三塊磚底下......"那些帶著煤灰的字跡，此刻正在他口袋里發燙。
"前進啊，"二懶突然壓低聲音，"小英媽讓我給你帶句話，和平和小英談戀愛的事，你別插手了。孩子們有自己的圈子，咱們老一輩越管越亂。"
周美麗把砂紙往桌上一扔，揚起一片木屑︰"就是！該放手時就放手。大寶這事，讓小吳帶著村民代表查，咱們退居二線的，犯不著把自己搭進去。"她起身給搪瓷缸續水，水瓢撞擊水缸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當年咱們拼死拼活建廠子，可不是為了養出個蛀蟲。"
許前進望著院牆上斑駁的爬山虎，葉片在風中沙沙作響。記憶突然回到二十年前，他和周美麗、二懶在田間插秧，年輕的大寶扛著鋤頭路過，信誓旦旦地說要讓葫蘆灣家家戶戶住上樓房。那時的陽光多麼明亮，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希望的光。
"美麗姐，"許前進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明天一早，我就去村委會開村民大會。該揭開的蓋子，總得有人來掀。"他站起身，草帽邊緣的補丁在月光下微微發亮，"至于葫蘆灣的名聲......咱們親手掙來的，就親手保住。"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夜風卷著遠處燒烤攤的油煙味涌進來。周美麗望著許前進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二懶一邊回家一邊繼續剝著毛豆，豆粒落在竹籃里，發出清脆的聲響。牆角的蛐蛐叫得更歡了，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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