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懶的布鞋底子碾過巷口的碎石子,鞋跟磕在前進許家鐵門門環上時還在發顫。“前進!前進啊!出大事了!”他扒著門框往院子里探,鬢角沾著的草葉隨著喘息晃悠,活像只受了驚的麻雀。
許前進正蹲在院子里打磨木工工具,鑿子尖在青石板上劃出細響。抬頭看見二懶煞白的臉,手里的錘子“當啷”掉進木屑堆︰“二懶叔,您這是——”話沒說完,就見二懶踉蹌著撲過來,指甲掐進他胳膊︰“和平!和平跟他那幫朋友在酒吧吸毒,被派出所抓了!剛接到通知,讓家屬趕緊過去!”
錘子砸在腳背上的疼都沒來得及竄上神經,許前進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母親曾經多次攥著他的手,眼窩深陷卻亮得嚇人︰“前進啊,小和平腦子活,將來別讓他走了歪路……”此刻那些皺紋里的叮囑突然變成鋒利的針,扎得他眼眶發澀。“不可能,和平上周還說在學開貨車——”他嘴唇哆嗦著,聲音像泡在冷水里的棉線,軟塌塌地往下墜。
廚房傳來瓷碗摔碎的脆響。香玲舉著沾面粉的手沖出來,圍裙帶子還系錯了扣︰“你說啥?和平被拘留了?”她踉蹌著扶住八仙桌,指尖蹭過桌面上兒子當年考上大學時拍的全家福——照片里小和平穿著藍色校服,嘴角還沾著沒擦干淨的番茄醬,笑得傻氣又燦爛。
“香玲,您冷靜點。”許前進想扶香玲,卻發現自己的腿比她抖得更厲害。二十年來,他頂著“嚴門出孝子”的擔子,沒舍得讓和平吃過一頓冷飯。學校學費是他沒日沒夜做木工攢的,連讀了三年的網大嫌他“拖拖拉拉”取締他的資格,他都沒皺過眉。可現在……“他怎麼敢啊?”喉間泛起腥甜,他猛地捂住嘴,指縫間滲出的紅滴在青石板上,像朵開錯季節的花。
香玲從里屋沖出來,膝蓋跪在地磚上時發出悶響。這個跟著他吃了半輩子粗茶淡飯的媳婦,此刻眼里全是慌亂︰“前進!你別嚇我!”她攥住他發涼的手腕,觸感像抓著截干透的枯木——自從去年接了木器廠的大單子,他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眼下又被這晴天霹靂一劈,竟瘦得脫了形。
“先去派出所。”許前進咬著牙站起來,褲腿掃過腳邊的木屑。香玲卻突然蹲下身,指尖摳進磚縫︰“我不去……我沒臉去……”她喉嚨里發出嗚咽,像只被掐住脖子的老鴿,“咱娘在的時候說,讓我高地把和平拉扯成好人……我怎麼跟他交代啊……”
鐵門外傳來小轎車的脆響,夕陽把門框的影子拉得老長。許前進望著香玲顫抖的後背,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和平發著高燒喊“爹我疼”,他怕車子顛簸,愣是背著和平愣是走了十里路去醫院,冬夜的雪灌進膠鞋,腳底板凍得沒了知覺,卻沒敢放慢半步——那時他想,只要和平好好的,什麼苦都能吃。
可現在呢?
他摸出褲兜里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根卻怎麼也點不著。二懶默默點過打火機,火苗在暮色里跳了跳,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更深。“走吧,二懶。”他彎腰攙起許前進,指尖觸到他胳膊上凸起的骨節,“事情總得面對……和平他……”話沒說完就咽了回去,因為他看見香玲鬢角的白發在風里飄,像片落錯地方的雪。
巷口的路燈亮了。三個人的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路過宣傳欄時,“遠離毒品 珍愛生命”的紅漆大字刺得人眼疼。香菱突然停住腳,從衣兜里掏出塊皺巴巴的手帕,往許前進手里塞︰“擦、擦擦嘴……別讓外人看見你流血……”
手帕上還留著肥皂的清香,邊角繡著朵褪了色的蘭草——那是姑姑年輕時給自己繡的嫁妝。許前進捏著手帕,突然想起和平十六歲生日那天,自己把攢了半年的錢遞給他,說“爹沒文化,你要好好學本事”,和平拍著胸脯說“爹你放心,我將來掙大錢給你娶兒媳婦”。
此刻巷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遠處派出所的警燈一閃一閃,像只不眨眼的眼楮。許前進忽然覺得手里的手帕重得發燙,就像此刻壓在心上的那塊石頭——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母親解釋,那個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和平,怎麼就踩進了泥潭;更不知道,等在前方的,究竟是怎樣的深淵。
︰
喜歡血淚葫蘆彎請大家收藏︰()血淚葫蘆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