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尼拉日軍南方軍總司令部作戰室內，寺內壽一大將正俯身于巨幅作戰地圖前，指尖劃過代表帝國漫長補給線的猩紅標記。
窗外南洋的驕陽灼烤著大地，但作戰室內卻彌漫著一種凝滯的、近乎窒息的空氣，只有電風扇徒勞地攪動著悶熱。
副官步履匆匆，幾乎小跑著進來，遞上那份標注著“暹羅清邁——最高急電”的卷宗。
寺內壽一展開了電報，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那幾行帶著焦灼氣息的文字︰
“駐暹羅近衛師團急報︰支那軍主力自緬甸方向悍然突破邊境！
清邁一線正遭其猛攻！我近衛師團及自緬甸撤回之第31師團正拼死抵抗！
敵軍持續增兵，其空軍已漸成暹羅空域之主！
最新地面偵察確認︰支那軍另一支精銳裝甲部隊正高速突破邊境，矛頭直指清邁！伴隨大量步兵，意圖合圍！
敵勢浩大，我兩師團兵力折損嚴重，防線岌岌可危！
懇請司令部火速派遣有力增援！否則，暹羅北部門戶，恐將不守！——近衛師團長 飯田祥二郎！
“支那軍……裝甲部隊……合圍清邁？”寺內壽一低沉的嗓音如同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著難以置信的份量。
他猛地直起身，厚重的身軀讓身下的皮椅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地圖上那代表暹羅清邁的圓點，此刻仿佛被無形之力擠壓著，隨時可能爆裂。
“傳令！”寺內壽一的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瞬間撕裂了作戰室的沉悶，“所有在呂宋、馬來亞待命之機動師團指揮官，作戰課長以上軍官，即刻！”
“我是說即刻前來司令部！召開緊急作戰會議！目標只有一個——增援暹羅！絕不能讓支那人輕易佔領清邁！”
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一片忙亂，參謀們立刻奔向各自的通訊位置，電話鈴聲、急促的指令聲、電報機尖銳的嘀嗒聲瞬間交織成一片緊張的合奏。
寺內壽一眉頭緊鎖，重新將目光釘死在清邁那個點上，腦海中飛速計算著可調動的兵力、最短的運輸路線以及如何應對那支直插心腹的敵軍裝甲矛頭——暹羅若失。
帝國整個南方軍戰略腹地都將暴露在敵人的兵鋒之下！他仿佛能听到遙遠的清邁城外，帝國士兵在鋼鐵履帶碾壓與猛烈炮火覆蓋下的吶喊與哀鳴。
正當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在參謀們集結前再細看一遍那份如燒紅烙鐵般的電報時，作戰室厚重的橡木門被“砰”地一聲撞開了！
一個臉色慘白如紙、軍帽歪斜的通訊參謀幾乎是踉蹌著撲了進來。他無視了室內瞬間聚焦的驚愕目光，也顧不上應有的軍儀，徑直沖到寺內壽一的巨大辦公桌前。
雙手顫抖著將一份薄薄的電報紙按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發出的聲音嘶啞而破碎，每一個音節都像在油鍋里煎熬過︰
“報……報告司令官閣下！太平洋……太平洋聯合艦隊指揮部……急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山本元帥……山本五十六元帥座機……在布干維爾島空域……遭遇美軍伏擊！座機……確認被擊落！元帥……元帥閣下……恐已……為帝國……玉碎！”
“什麼？！”寺內壽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天靈蓋，眼前的世界驟然一黑，金星亂迸。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一晃，腳下下意識地連連後退，沉重的軍靴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一直撞到身後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穩住。
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牆壁，那堅固的混凝土此刻卻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力。
死死盯著通訊參謀那張因極度驚懼而扭曲的臉，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荒謬的玩笑痕跡，但對方眼中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絕望。
“山本……元帥……玉碎？”寺內壽一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聲音低得幾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見。
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那是帝國海軍聯合艦隊的魂魄，是太平洋上支撐著“絕對國防圈”神話的精神支柱！是整個“聖戰”不敗信念最耀眼的象征！
就在這一瞬間，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最深處猛然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連帶著剛才暹羅前線燃起的熊熊戰火，都仿佛被這盆從天而降的冰水澆熄了大半。
作戰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南洋的風吹過棕櫚葉的沙沙聲，以及電報機那單調、冰冷、永不停歇的嘀嗒聲，如同為帝國命運敲響的喪鐘。
寺內壽一強迫自己從這足以將人壓垮的眩暈中掙脫出來。
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那雙深陷的眼窩不住的收縮，強行壓下了翻涌的驚濤駭浪。
松開扶著牆壁的手，挺直了腰背，盡管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著鐐銬，他仍一步步走回那張象征著南進軍團最高權力的巨大辦公桌後。
將那份宣告山本隕落的電報紙攥在掌心，幾乎要將它碾碎，然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與飯田祥二郎那份來自暹羅、字字泣血的求援電報並排放在一起。
兩份電報，如同兩把燒紅的尖刀，一柄插在帝國南進版圖的咽喉，另一柄則直接刺穿了帝國海疆的心髒！
“召集令不變！”寺內壽一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沙啞，卻透出一種近乎殘酷的決絕。
“所有軍官，立刻到齊！山本元帥之事……暫……嚴格保密！”他艱難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保密？如此驚天噩耗又能封鎖多久？當它最終傳開，對帝國高層、對前線浴血將士的士氣打擊，將是毀滅性的雪崩！
他布滿血絲的目光死死釘在地圖上，暹羅方向的清邁，代表支那軍隊進攻勢頭的藍色箭頭正在延伸著
而太平洋深處，那片曾經被山本元帥威名所籠罩的廣闊海域，此刻卻像一張驟然破碎的藍黑色巨網。
代表著美軍威脅的陰影正從那個巨大的破洞中洶涌而入，迅速彌漫開來，無情地吞噬著象征帝國控制的每一寸紅色區域。
“絕對防御圈……”寺內壽一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野獸受傷般的低吼，這耗費了無數資源與鮮血構築的“銅牆鐵壁”。
在太平洋已被美軍艦載機的利爪撕開，而此刻在暹羅的陸地上，又被支那軍隊的裝甲鐵流狠狠鑿穿！
山本的隕落，更是徹底抽掉了支撐這道搖搖欲墜之牆的最後一塊基石。
寺內壽一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深深掐進堅硬的桌面，仿佛要將那冰冷的木頭摳穿。
他必須挺住！暹羅的危局需要他立刻拿出決斷，太平洋的驚天噩耗更需要他強撐起帝國南方軍最後的脊梁。
然而，窗外，馬尼拉灼熱的夕陽正以一種無可挽回的勢頭沉向地平線，將司令部的巨大窗欞和寺內壽一僵硬的背影，一同拖入越來越濃重的、象征著帝國黃昏的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