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璽十五年。
甦琳瑯正好十歲。
這一年宮中發生了很多事，首當其沖的就是四皇子意外而亡，趙貴妃一蹶不振，崇宗帝急得砍了好幾個太醫，日日守在愛妃床榻。
殿外，漫天飛雪，地面很快便堆上了銀白。
“不出去玩了？”皇後娘娘故意問。
甦琳瑯搖頭，“母後，到你了。”
華麗宮裝的少女早已褪去了稚氣，她肅著臉，手執黑棋，棋路詭異莫測，處處皆是陷阱，但每處陷阱又總會留下給對手反撲的機會。
又一次落子，皇後擋住了她，指著棋盤的另一處，問︰“為何不下這處？”
甦琳瑯拂開皇後的手，“下在這處，母後不就輸了嗎？”
她執意下在原先的那處，原本白子既定的必死結局愣是被她放出了一條生路。
皇後皺眉。
甦琳瑯又落下一子，意有所指道︰“這黑棋和白棋互相牽制才能平衡。”
趙貴妃失了一子，還是即將弱冠的四皇子，崇宗帝看似深情日日陪伴，實則是在擔心沒了趙貴妃的牽制，賢妃一家獨大。
“母後你得小心了。”甦琳瑯未長開的小臉帶著嚴肅地小聲提醒。
聞言，皇後的眉頭漸漸舒展，正如教導甦琳瑯的先生們所說，她這個女兒真的很聰明，小小年紀剛剛差點把她騙過去。
她執下白棋，問︰“怎麼說？”
甦琳瑯忽然抬頭看向了皇後，那雙鳳眸細長有神，“這平衡的天枰一旦傾斜，恐怕執棋者就需要加注其他砝碼了。”
文有太傅，武有尉遲！趙貴妃斗不過太傅，那麼若是換成皇後呢！
很快，就如甦琳瑯所想，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突然進來稟報，“皇後娘娘，趙貴妃求見。”
皇後頷首，正要傳召，甦琳瑯攔住了宮女，“兩條斗魚放在一處，只會爭得你死我活，到時候雙方纏斗，頭破血流，身後之人一旦收網，只怕是一個都跑不了！母後，請三思！”
十歲大的小女孩，就算是再聰明，到底也是個孩子，藏不住心事。
皇後拍了拍甦琳瑯的手，什麼話也沒說便走了出去。
殿外，趙貴妃跪在雪地里，臉色蒼白，兩行清淚從眼眶中流出，“皇後娘娘，您一定要為我主持公道啊！”
皇後將她扶起來，“你口口聲聲說賢妃殺了八皇子可有證據。”
如今國泰民安，文臣大于武將，崇宗帝已不需要尉遲氏，為了家族，為了她的女兒，她必須要斗，也必須要爭，萬一呢！
萬一他心中還有她呢，萬一她不會死呢！
雪花飛旋而下，無聲無息地飄落。
甦琳瑯伸手接住一片，任由它化在她的手心，她的身後是皇後殿緊閉的大門，趙貴妃的哭聲正從里面傳出。
她長嘆一口氣，“最是無情帝王心，母後，你怎麼還沒看明白呢。”
這天之後，整個後宮的風向又一次改變，那個曾經在馬背上肆意馳騁的少女，終于是成了那個曾經最不想變成的人。
有了皇後助力，賢妃一黨被打壓，一時之間，後宮像是被大洗盤了一樣，至于前朝，由老太傅率領的文臣與尉遲將軍帶領的武將們更是鬧得不可開交。
崇宗帝表面上天天為朝堂唉聲嘆氣，其實背地里早就樂開了花，他要的不就是這個局面嗎！
沒有兒子傍身，即便是皇後，又即便是掌握著數十萬精兵強將的尉遲氏，也是只有替別人賣命的份，一旦失去了她的作用，尉遲家只有被瓜分蠶食直至滅族的份！
甦琳瑯不忍母親被人利用，“母後，贏了又如何呢？為他人作嫁衣裳嗎！”
大概是被她說中了，“啪！”的一聲，茶杯重重地摔碎到了地上，碎片飛濺，劃破了甦琳瑯的眉梢，只差一寸，就會刺入眼楮。
“你閉嘴！”皇後娘娘踩著碎片沖到了甦琳瑯面前，臉上是她從未有過的猙獰，“為什麼你不是皇子！為什麼！”
“母後…”
“啪！”耳光打得甦琳瑯側過了臉，她愣怔在那里好一會，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也比不過她心髒處的痛。
“別喊我母後！”皇後從脖子上拉下了一枚哨笛扔在了地上。
甦琳瑯認得，這是自己從前送給她的生辰禮，她曾說過，“我家阿琳送的，母後定要帶一輩子。”
現在，皇後將那枚哨笛狠狠踩在腳下，被碎片劃破的腳底滲出的鮮血將哨笛染紅，她仿佛就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反復碾壓，亦如踩在了甦琳瑯的心口。
“拿著你的破東西滾！給我滾出去！”女人歇斯底里的叫聲從殿中傳出。
甦琳瑯慢慢走出皇後殿，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這具身體給予的情緒如同是上輩子喝的黑咖啡一般，苦苦的讓人覺得沉悶和壓抑。
自打修煉《混沌訣》以來，甦琳瑯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情緒了，記憶深處那段她試圖遺忘的過去，慢慢浮現在自己的眼前。
就在這時，面前突然伸來了一塊錦帕，準確來說是拿著錦帕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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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琳瑯抬眼。
玉瑞安將帕子又往前遞了遞，“公主，莫哭了。”
“誰哭了！”
甦琳瑯下意識擦了一把臉頰，手指還真就有了些濕意，她微微一愣，隨後又很凶地奪過他手里的帕子，警告道︰“別說出去！”
玉瑞安老實地點了點頭，隨即不聲不響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甦琳瑯用力地踩著他的影子，就這麼走了好長一段路後，她終于忍無可忍轉身，“你做什麼一直跟著本公主！”
“尉遲老將軍舊疾復發，恐怕時日不多了。”
聞言，甦琳瑯拿著哨笛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好半晌都未能松開，隨後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好。”她輕輕開口。
“公主，公主…”
玉瑞安一連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再理過他。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踏出皇城，轆轆的車輪伴隨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甦琳瑯閉目坐在車里。
系統這次給了她公主的身份，她卻沒這個公主命，早在母後要求她閉門研習開始，甦琳瑯便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
只是她不願意去相信，就像母後始終不願意相信父皇會對她那麼狠心一樣，她其實也在貪戀著親情。
還真是因果報應啊，一定是上輩子的甦父甦母對她太好了，才讓她這一世出生在這多子的皇家。
背靠大家族，既享受了家族給的榮耀，同時又要與家族共存亡，正如曾經的甦家，一個她不願意提及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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