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頂部的彩虹光暈還未散盡,楊月扶著張峰的手臂踏上最後一級石階時,耳尖先捕捉到了聲響——不是聖林慣常的風聲,也不是青木村的犬吠,是幾十萬道氣息疊在一起的嗡鳴,像春潮漫過青石板,帶著混沌宇宙特有的粗糲,又藏著難掩的雀躍。
她下意識抬頭,腳步猛地頓住。
村口那片平日里曬谷的空地,此刻黑壓壓站滿了人。從聖林邊緣一直排到青木村的老槐樹下,青灰色的衣袍連成海,袖口、衣襟上縫著的補丁各有不同,卻都在領口別著片干枯的靈草——那是混沌宇宙流民的記號,草葉邊緣磨得發毛,顯然揣在懷里許久。
最前頭站著個瘸腿的老漢,拄著根裹著鐵皮的木杖,是半年前帶著三百流民來投奔的趙伯。他身後挨著個扎雙丫髻的姑娘,手里攥著個豁口的陶碗,碗里盛著幾顆亮晶晶的石子,是西域水澤被毀後逃來的水修阿禾。再往後,扛著斷刀的漢子、抱著孩子的婦人、甚至還有幾個坐著石碾的老嫗,每個人都仰著頭,望著深淵方向的眼神亮得像淬了光。
“是……是楊月他們回來了!”趙伯的木杖“當啷”磕在地上,他踮著腳往前湊了兩步,渾濁的眼楮突然紅了,“真回來了!真把九竅果給……給摘回來了!”
這話像顆火星落進干草堆,人群瞬間炸開了。先是低低的抽氣聲,接著是壓抑不住的歡呼,最後竟有人哭了起來——是個抱著襁褓的婦人,她丈夫上月在加固結界時被法則碎片傷了心脈,躺了半月沒睜眼,此刻她把孩子往懷里緊了緊,眼淚砸在孩子的襁褓上,卻笑著喊︰“柱子他爹!你有救了!月姑娘他們回來了!”
這群曾經都是在混沌源海中的宇宙之主,哪一個不是在各自宇宙雄霸天下無敵的人物,在這里就和鄉村里的農夫農婦一樣!
楊逸臣握著金刃的手緊了緊,耳後金色的紋身還未褪盡,卻忍不住回頭朝楊詩瑤笑︰“你看,比咱們想的熱鬧多了。”
楊詩瑤指尖凝出的冰花剛要綻開,又怕驚著人群,悄悄收了回去,只小聲嘟囔︰“張嬸肯定早把消息傳出去了,不然哪能來得這麼快。”話音剛落,就見人群里擠出來個熟悉的身影,藍布衫上沾著面粉,正是張嬸——她手里還端著個木托盤,上面放著碗溫著的槐花糕,見了他們,托盤晃了晃,差點把糕扣在地上。
“哎喲我的祖宗們!”張嬸把托盤往旁邊的石桌上一放,撲過來攥住楊月的手就不肯放,指腹蹭過她手腕上剛結痂的小傷口那是攀爬岩壁時被碎石劃的),眼圈瞬間紅了,“可算回來了!我就說你們準能成!你看這……這一村子的人,從昨兒起就蹲在村口等,飯都不肯回去吃。”
楊月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發現人群後頭堆著不少東西︰有豁口的陶罐、捆得緊實的干柴、甚至還有半袋沒脫殼的靈稻。趙伯拄著杖湊過來,搓著手笑︰“月姑娘,這些都是大家湊的。知道你們去深淵底遭了罪,回來得補補身子。別看東西糙,都是干淨的——阿禾還從靈泉里打了水,說給你們煮靈粥喝。”
阿禾紅著臉往前遞了遞手里的陶碗,碗里的水清澈見底,水面浮著層淡淡的靈氣︰“這水……這水我濾了三遍,沒摻法則碎片。”
楊月剛要說話,人群突然往兩邊退,讓出條窄路。路盡頭站著個穿玄色衣袍的老者,須發皆白,手里拄著根玉雕的拐杖——是混沌源海東邊“黑石宇宙”的宇宙之主石萬山,多年前黑石宇宙遭噬魔之主圍攻,是楊月帶著三兄妹去幫著加固了結界,才沒讓破。此刻他朝著楊月拱手,動作雖慢,卻極鄭重︰“月姑娘,老夫代表黑石宇宙萬億生靈,謝過您了。”
“客氣了。”楊月連忙回禮,“都是應該的。”
“怎麼是應該的?”石萬山直起腰,聲音不高,卻讓周圍的喧鬧都靜了下來,“混沌源海亂了這麼多年,我們這些人顛沛流離,見慣了背信棄義,哪見過有人肯為了不相干的人,往那九死一生的深淵底闖?再說了,大家能來神靈界,都是托您的福氣呢!”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楊逸臣三人,又落在生命之主身上,“老夫听說了,九竅果能開神源九竅,能穩法則紊亂——你們得了這機緣,本可徑直去神靈界中心,卻還想著回來村里……這份情,我們記著。”
他話音剛落,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月姑娘!我家老頭子的病……”是之前哭著喊“柱子他爹”的婦人,她抱著孩子往前擠了兩步,又怕沖撞了,停在原地直搓手,“您看……您看九竅果的法則之力,能不能……”
楊月心里一軟。她知道混沌宇宙的人有多難——法則紊亂傷了根基的,被混沌獸咬斷經脈的,還有像柱子他爹那樣被結界反噬的,缺醫少藥,全靠硬撐。九竅果炸開時散出的法則之力雖精純,卻只有他們九人吸收了核心,剩下的余韻雖能穩神源,卻未必能治病。
正想著,生命之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低聲說︰“無妨。生命之樹的枝葉沾了九竅果的氣,我摘了些帶回來,搗成汁,摻著生命之泉的精華,能治法則碎片傷。”他從袖中取出個玉盒,里面鋪著層翠綠的枝葉,葉片上還沾著深淵底的泥土,卻亮著淡淡的光暈。
“真的?”婦人眼楮瞬間亮了,抱著孩子就要跪,被楊月一把扶住。
“別這樣。”楊月扶著她的胳膊站起來,“張嬸,借你家的灶房用用?生命之主,還得勞煩您……”
“這有什麼勞煩的。”生命之主笑著打開玉盒,“正好讓這些孩子學學,怎麼用木之法則搗藥——知淵,你過來。”
楊知淵應聲上前,指尖凝出縷柔和的木之法則,落在枝葉上。翠綠的枝葉瞬間舒展開,溢出淡淡的青氣。人群里的人都看直了眼,有個背著藥簍的少年小聲問︰“這就是……這就是聖林的木之法則?比我們用的靈草厲害多了。”
“那是自然。”張嬸在一旁幫腔,手里麻利地收拾灶房的灶台,“知淵小哥可是聖林里最會用木法則的,上次張伯被法則碎片傷了肺腑,就是他用藤蔓引著生機,才把人救回來的。”
說話間,楊逸臣和楊詩瑤也沒閑著。楊逸臣把金刃插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金之法則順著樹根蔓延,在地上織出個小小的聚靈陣——之前人群擠得太密,空氣里的靈氣都稀薄了,陣法一亮,淡淡的金芒漫開,人群里幾個臉色發白的人那是神源虛弱的)頓時舒了口氣。
楊詩瑤則被阿禾拉著,去幫著濾靈泉水。她指尖凝出的冰紋落在水面,把水里最後一點駁雜的氣息凍成了小冰晶,撈出來一看,冰晶里裹著絲暗紫色的法則碎片——阿禾嚇得臉都白了,楊詩瑤卻笑著擺擺手︰“沒事,濾掉就好了。”
楊月站在老槐樹下,看著這熱鬧又有序的景象,心里忽然暖得發漲。張峰走到她身邊,遞過來塊槐花糕正是張嬸之前端出來的那塊),低聲說︰“你看,這就是你一直護著的人。”
楊月咬了口糕,甜絲絲的,還是熟悉的味道。她望向深淵的方向,那里的彩虹光暈已經淡了,只剩生命之樹的方向還亮著點翠綠的光。“其實不止是我們護著他們。”她輕聲說,“上次逸臣在黑石宇宙受傷,是黑石之主讓人抬著靈稻去換藥;張嬸總把最好的槐花留給我們;還有阿禾,上次詩瑤染了風寒,她守在床邊熬了三夜的藥……”
張峰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知道你心軟。不過也別太累了,九竅果剛開了九竅,你神源里的‘神’字還沒穩,得好好調息。”
正說著,突然听見人群里傳來聲驚呼。楊月抬頭望去,只見生命之主正用木之法則引著枝葉汁往柱子他爹嘴里送——柱子他爹原本躺在床上是被人用門板抬來的),臉色灰敗,此刻喝了汁,突然咳嗽了兩聲,竟緩緩睜開了眼楮。
“爹!”婦人抱著孩子撲過去,哭得說不出話。
人群瞬間沸騰了。之前還猶豫的人紛紛往前涌,趙伯拄著杖喊︰“大家別急!排好隊!楊月大人他們不會不管的!”
楊月看著三兄妹被人群圍在中間——楊知淵教少年們辨認靈草,楊詩瑤幫著濾水,楊逸臣則用金刃幫個斷了刀的漢子修刀——忽然覺得,這比在深淵底見到九竅果還要讓人踏實。
日頭漸漸升到頭頂,張嬸的灶房里飄出靈粥的香氣。生命之主搗的藥汁救了十幾個被法則碎片所傷的人,楊知淵還教大家用簡單的木之法則養神靈稻,說能讓收成多三成。石萬山站在老槐樹下,看著楊逸臣幫漢子修的刀金刃劃過,斷口處竟凝出層淡淡的金紋,比原來還鋒利),捋著胡須笑︰“我就說嘛,這九竅果選對了人。”
楊月靠在張峰肩上,看著遠處聖林的方向——那里的光暈和九竅果炸開時的余韻融在一起,像層薄紗罩著混沌宇宙。她想起九竅果炸開時,神源中央亮起的那個“神”字,想起《華夏仙典》上那句“九法則,歸一途,神主出,天地寧”。
或許,“天地寧”從來不是說要讓所有人都成為神主,而是像此刻這樣——有人搗藥救人,有人修刀補鍋,有人教著種靈稻,陽光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暖烘烘的,連風里都帶著槐花的香。
“張嬸說晚上要做神靈稻飯。”楊月小聲說,“還說要給逸臣他們煮雞蛋,補補神源。”
張峰握著她的手,指尖土黃色的光暈輕輕轉了圈︰“好啊。等吃完飯,咱們去看看生命之樹——它幫了咱們這麼大的忙,也該好好謝謝它。”
遠處,楊詩瑤不知說了句什麼,逗得阿禾紅了臉,指尖凝出的水花濺在楊詩瑤手背上,兩人笑著鬧在一起。楊知淵蹲在地上,教幾個孩子用木之法則讓枯草發芽,翠綠的嫩芽鑽出來時,孩子們發出一陣歡呼。
楊月望著這一切,忽然覺得,所謂“歸一”,或許不只是九種法則的交融,更是這些顛沛流離的人,終于能湊在一起,安安穩穩地曬曬太陽,喝碗熱粥——而她和張峰,和三兄妹,和生命之主,能守著這份安穩,就夠了。
風從聖林的方向吹過來,帶著生命之樹的清香,也帶著混沌宇宙特有的、粗糲卻鮮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