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靜立原地,衣袂在未曾止息的能量余波中微微拂動。
他嘴角非但沒有沉下,反而微微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
對方的話,他又何嘗不知,何嘗不覺。
他曾以為,自身已近乎執棋者,超然物外。
然而,一切的心境轉變,始于遇見李玄都。
那少年拿著《道德經》,還得到了自己的那把劍。
太多的“巧合”匯聚于一人之身,那便不再是巧合。
那感覺,如同在欣賞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每一處細節都精致到毫巔,反而透出一種精心雕琢、刻意安排的痕跡。
一種微妙而清晰的預感,自那時起便如絲線般纏繞在李長生心間
自己這超脫的逍遙,或許並非偶然,自己與這少年的相遇,恐怕也非意外。
自己,是否也早已落入一張更為龐大、更為幽深的網中?
他看向年輕人,不再以純粹的力量威壓相對,而是如同面對一位在無盡囚籠中掙扎了萬古的、可能的“同道”,語氣平靜地開口問道“如何稱呼?”
年輕人,或者說那不朽的囚徒,聞言微微一怔。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掠過一絲極其遙遠的追憶與深切的茫然,那茫然很快又化為更深的虛無與空洞,仿佛一切名相都已失去意義。
他淡淡開口,聲音沙啞“名諱……于我早已無意義。
若非要一個代號,依稀記得……昔日那方世界殘存的生靈,在極度恐懼與絕望中,曾尊我一聲——‘玄尊’。”
李長生目光微動,對這個稱號不置可否,繼續問道“能否述說,你與‘太上’之間的恩怨始末?”
自稱為“玄尊”的年輕人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標志性的、帶著無盡嘲弄與悲涼的笑意,他清晰地看到了李長生那古井無波的面容下,深藏著的一絲探尋與求證之意。
他明白,眼前這位實力強橫到足以撼動此界根基、令他都感到深不可測的存在,與他一樣,早已落入那雙無形巨手的注視之下
如同籠中飛鳥,看似仍在振翅高飛,實則難逃那早已注定的天穹樊籠。
不同的是,自己是被徹底囚禁于此地,化作一枚死棋,靜待那命定之刃降臨,完成祭獻的終局。
而眼前之人,似乎仍保有著行動的自由,仍在迷霧中摸索,試圖窺破真相,甚至尋找那渺茫的破局之法。
但玄尊親身領教過太上的偉力,那是超越一切理解、無法揣度、無法想象的至高境界,是規則本身,是道的源頭。
他深知,這種自由,注定只是曇花一現,是那偉大存在默許甚至引導下的短暫錯覺。
一切掙扎,或許早已被寫入那浩瀚無邊的劇本之中。
不過,既然自己注定是棄子,若能在終局之前,為那位高高在上、視萬物為芻狗的執棋者增添一些微不足道的變數,看他那完美無瑕的棋盤上,因一顆意外落入的塵埃而泛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又何樂而不為呢?
哪怕這變數最終也被輕易抹平,這個過程本身,也是一種絕望的反抗與嘲諷。
一種夾雜著徹骨絕望、扭曲報復與一絲病態期待的情緒在玄尊心底蔓延開來。
他看向李長生,緩緩開口道,聲音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詭異平靜“告訴你也無妨。
或許,你將是這萬古孤寂中,唯一能听完這個故事的存在。”
“吾名,玄尊。”
他再次強調了這個早已被歲月塵封、沾染著無盡血火的尊號,仿佛要借此抓住一絲早已消散的、身為一界主宰的虛幻實感。
隨著他的講述,一股磅礡而晦暗的神念意念洶涌而出,不再是簡單的語言,而是攜帶著昔日記憶的碎片、情感的烙印、以及那刻骨銘心的恐懼,如同浩瀚洶涌的時空畫卷,在李長生的識海之中鋪陳開來
那是一片無法用言語形容其萬一的瑰麗宏大世界。
天地浩瀚無垠,星辰仿佛觸手可及,靈氣濃郁到化為液態的海洋,奔流于九天之上,滋養萬物。
無數強橫的生靈種族在此繁衍,建立起輝煌璀璨的文明,他們的信念、祈願、夢想、愛恨……交織成一張龐大無比、生機勃勃的巨網
而這巨網的核心,便是世界本身孕育出的懵懂意志——天道。
而他,玄尊,便是這天道意志與無盡眾生願力歷經無數紀元沉澱、自然孕育而出的聚合體。
他無形無相,是規則,是平衡,是運轉,是那至公無情、維持著世界生滅循環的“理”。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聆听了太多眾生的虔誠祈禱與惡毒詛咒,感受了太多文明的輝煌崛起與悲壯隕落,體驗了太多熾熱的愛戀與刻骨的仇恨
那至公無情的天道意志,竟逐漸被這龐雜浩瀚的“七情六欲”所侵染、滲透、同化。
純粹的世界意志開始擁有了模糊的“自我”意識,就像一個沉睡萬古的巨人,緩緩睜開了懵懂而好奇的眼楮。
這初生的意識,貪婪地汲取、品味著世間流淌的一切情感洪流,無論是光明溫暖的愛與希望,還是黑暗冰冷的貪婪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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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那源于眾生負面情緒——極致的貪婪、焚心的嫉妒、蝕骨的怨恨、癲狂的暴戾、死寂的絕望——的陰暗面,如同無盡的墨汁滴入清澈的泉眼,迅速污染、膨脹,並最終徹底主導了這新生的意識。
名為“玄尊”的存在,由此徹底誕生。
他不再是那個至公的天道,而是一個擁有了復雜自我情感和獨立意志,卻偏偏繼承了整個世界的本源力量,且內心被無盡陰暗面所充斥、所驅動的……怪物。
他俯視著腳下喧鬧、掙扎、充滿“低級”欲望的眾生,視其為蛀蟲,視那些燦爛的文明為世界肌體上丑陋的瘡痍。
他覺得這世界吵鬧、骯髒、充滿了無休止的痛苦與循環。
一個瘋狂而絕對的念頭在他心中滋生、膨脹——清洗!
唯有徹底的毀滅,才能帶來絕對純淨的新生!
一個由他親手主導的、符合他心目中“完美”秩序的、絕對“純淨”的新生!
滅世浩劫,就此毫無征兆地降臨。
天地翻覆,星辰哀鳴隕落。
玄尊以世界本源之力,化出無窮無盡的災厄湮滅靈魂的幽冥洪水、焚盡萬物的混沌烈焰、誘發心魔的墮落魔念……如同死亡的潮水,席卷天地萬方。
無數輝煌的文明國度在瞬息間化為焦土與廢墟,億萬萬生靈在無盡的痛苦與恐懼中哀嚎著消亡,整個浩瀚的世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走向死寂與冰冷。
眼看超過一半的疆域與生靈就要徹底歸于虛無,永恆的寧靜即將降臨。
就在此時,就在玄尊沉浸于這毀滅的快意與即將完成“偉大淨化”的極致期待中時——
世界的壁壘之外,那無垠的、死寂的、原本空無一物的混沌虛空之中,毫無征兆地,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一位老者,悄然出現。
他身著再樸素不過的灰白色道袍,面容籠罩在萬古的迷霧與流轉的道韻之後,模糊不清
唯有一雙眼眸,平靜、深邃、古拙,蘊含著包容天地萬物、看透過去未來的極致淡漠。
他斜斜地騎在一頭體型碩大無比、步伐卻悠然自得、仿佛踏著時光韻律的青牛背上。
那青牛蹄下生輝,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無形的階梯之上,一步步從混沌深處走來,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正在劇烈崩潰、哀嚎的世界壁壘之外。
老者那平靜的目光落下,穿透了世界壁壘,精準地看向了世界內部正在瘋狂滅世、形象猙獰的玄尊本體。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整個世界的哀嚎與爆炸聲,直接響徹在玄尊的心神最深處“住手罷。”
玄尊驟然被打斷這極致“愉悅”的過程,暴怒異常!
他乃此界至高無上的主宰,正在執行偉大的淨化,重塑乾坤,豈容一個來歷不明的老叟置喙?
他去感知,發現這老者周身並無多麼強烈恐怖的能量波動,平凡得就像一個真正的、即將入土的凡間老農!
“螻蟻!安敢阻我?!不知死活!”
玄尊咆哮著,被冒犯的怒火瞬間吞噬了理智,他毫不猶豫地匯聚起那即將毀滅剩余另一半世界的滔天之力
混合著整個世界積累的怨念與絕望,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纏繞著混沌氣息與毀滅閃電的巨掌,攜帶著碾碎星辰、破滅萬法的恐怖威勢,轟然拍向世界壁壘之外那渺小如塵的老者與青牛!
他要將這不知死活、膽敢打擾他“神聖事業”的家伙,連同其坐騎,一同拍成最原始的宇宙粒子,徹底湮滅!
然而,面對這足以讓一方大千世界徹底歸墟的恐怖一擊,那騎牛老者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皮,渾濁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無奈?
仿佛看到頑童揮舞利刃,傷及自身。
然後,他緩緩地,極其自然地,伸出了一只看似干瘦、布滿歲月皺紋的手掌。
那手掌輕飄飄地向前一按,動作舒緩,甚至帶著幾分慈祥,仿佛只是要推開一扇虛掩的、自家的柴門。
沒有光華萬丈,沒有道則轟鳴,沒有能量爆發,什麼都沒有。
下一瞬,玄尊那凝聚了半個世界力量的混沌巨掌,在距離老者尚有萬里之遙的虛空中,如同遇到了亙古不變、無法撼動的混沌磐石,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
便轟然崩碎,瓦解,化作最原始的能量粒子,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僅如此,那只干瘦手掌仿佛蘊含著無法理解、無法描述的至高偉力,其勢絲毫不減,無視了空間與距離的概念,穿透了世界堅固的壁壘,仿佛從另一個維度直接探入,精準無誤地向著玄尊的本體抓來!
玄尊驚駭欲絕,靈魂都在顫栗!
他瘋狂地試圖調動整個世界剩余的力量進行抵抗,卻絕望地發現,自身與世界本源的連接,竟被一股更高級、更絕對、更本源的力量強行切斷、禁錮!
他就像是被從水中撈起的魚,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源泉,只能徒勞地掙扎。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手掌在他的感知中不斷放大,仿佛覆蓋了整個蒼穹,覆蓋了他的整個視野,覆蓋了他的過去、現在、未來……覆蓋了他存在的一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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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掌之中,仿佛蘊含著整個宇宙的生滅,萬道的起源與終結!
翻手之間!
輕描淡寫,甚至帶著一絲慵懶。
他便已被徹底鎮壓!
所有力量被封印,意識被剝離,投入無盡的黑暗與沉寂之中。
毫無反抗之力!
甚至連反抗的念頭都在那絕對的力量面前顯得可笑而渺小。
然後,便是李長生之前看到的場景。
等他再次恢復一絲意識,微弱地感知到外界時,已然身處這片陌生的天地,被牢牢禁錮在這片精心編織的竹林結界之中,成為了“太上”布設于此的一枚棋子
一個等待被特定之人、在特定之時、以特定方式前來收割的……“果實”。
畫面至此,緩緩消散,那刻骨銘心的無力感與恐懼卻久久不散。
玄尊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磨滅的驚悸與徹底絕望後的麻木,在李長生的心神中回蕩“……便是如此。
翻手之間,一念之下,吾便已身陷囹圄,萬載掙扎,皆成畫餅。
現在,你可知你所要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了?”
他看向李長生,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既有同病相憐的譏誚,也有一絲期待看到對方震驚、恐懼甚至崩潰的詭異快意。
李長生聞言,眼中那推演的光芒漸漸平息,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輕輕頷首,不再多言,仿佛已得到了某種想要的答案。
他轉身,一步隨意邁出。
空間在他腳下如同溫順的水流般自然分開、蕩漾,他的身影瞬間模糊、變淡,徹底融入虛空,消失不見。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沒有絲毫能量波動,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玄尊一人,望著李長生消失的方向,臉上那抹復雜詭異的笑意漸漸收斂,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萬古寒冰般的沉默。
他緩緩抬頭,望向這片被精心編織、美麗卻絕望的囚籠天空,仿佛能透過結界,看到那冥冥中漠然注視一切的無上存在,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見
“太上……他是否是你的變數呢?呵呵……哈哈哈……”
低沉而壓抑的笑聲起初細微,繼而逐漸放大
最後化為帶著無盡蒼涼、瘋狂與一絲扭曲期盼的狂笑,在幽寂的竹林深處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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