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握著劍的手微微收緊，粗糙的劍柄磨得指尖有些發麻。
他垂眸看向地面，人臉虎的鮮血還未完全干涸，在晨光下泛著暗沉的紅，如同他過往十幾年顛沛流離的人生底色。
再抬眼時，李長生樸素灰袍的衣角正隨著林間微風輕輕飄動，可昨夜那道斬殺猛虎的銀色劍光，依舊清晰地烙印在他腦海中
那是一種舉重若輕的凌厲，是他從未觸及過的境界。
“若是能拜他為師……”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如同藤蔓般在心底瘋長。
拜入強者門下，不僅能學到真正的劍術，或許還能借助師父的力量，查清那些黑衣人的來歷，弄明白自己為何會被追殺。
可轉念一想，他又陷入猶豫︰自己不過是個在叢林中掙扎求生的孤童，修為只有築基境，身世不明，對方憑什麼要收自己為徒？
萬一開口被拒，豈不是連眼下這絲可能的希望都破滅了？
少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喉結在單薄的脖頸上輕輕滾動。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昨夜誦讀《道德經》時融入體內的道韻，還在經脈中緩緩流轉，與劍劍根處的金色印記隱隱呼應。
這份奇妙的羈絆，還有對真相的渴望，如同兩團火焰，漸漸驅散了他心中的怯懦。
片刻後，少年眼中最後一絲遲疑褪去，只剩下決絕。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握住劍的劍柄，“噗通” 一聲跪倒在鋪滿落葉的地面上。
膝蓋撞擊泥土的瞬間，傳來一陣鈍痛，可他毫不在意，微微低頭，額頭幾乎要觸踫到地面，聲音帶著一絲因緊張而產生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前輩劍法高深，晚輩李玄都，願拜您為師！”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中多了幾分苦澀與懇切，過往的艱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
“晚輩自幼無父無母，記事起便在清溪村外的叢林中流浪，靠采摘野果、獵殺野獸為生。
可即便如此，半年前還是遭到不明勢力追殺，村民們也視我為災星，將我趕出村子。
如今晚輩前路茫茫，懇請前輩收下我！
晚輩願悉心侍奉您的飲食起居，每日刻苦練劍，日後若有任何差遣，哪怕是赴湯蹈火，也絕不退縮！”
話音落下，他對著李長生重重磕了三個頭。
每一個頭都磕得無比鄭重，額頭沾染了泥土與枯葉碎屑，卻絲毫沒有擦拭的意思。
陽光透過交錯的樹葉縫隙，在他瘦弱卻挺拔的身影上灑下斑駁的光斑，如同為這份懇切鍍上了一層堅定的光暈。
李長生看著跪倒在地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雖有意接近，卻沒想到李玄都會主動拜師。
這份主動，恰好省去了他後續尋找借口同行的麻煩。
以師徒之名相處，既能名正言順地指導李玄都修行，近距離觀察他與《道德經》、劍的羈絆，又能避免引起其他勢力的懷疑。
他故意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語氣故作嚴肅，試圖考驗一下少年的決心︰“學劍之路遠比你想象的艱苦。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練劍，一個簡單的劈砍動作可能要重復上千次，手臂酸痛到抬不起來是家常便飯；
日後行走江湖，還可能遇到比人臉虎更凶猛的妖獸、比黑衣殺手更強的敵人，隨時都可能面臨生死危機。
這些苦，你確定能承受？”
李玄都聞言，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仿佛有火焰在燃燒︰“晚輩不怕苦！
手臂酸痛，晚輩可以咬牙堅持；
面對危險，晚輩也能提起勇氣應對！
只要能學到真本事，查清追殺我的幕後黑手，解開心中的謎團，再大的苦，晚輩都能忍受！”
“好。” 李長生緩緩點頭，伸出右手，將少年從地上扶起。
指尖觸踫到李玄都胳膊的瞬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常年勞作而產生的薄繭，還有尚未完全愈合的細小傷疤。
“既然你如此懇切，又有這份決心，我便收下你這個徒弟。
日後你就隨我修行，我會教你基礎劍術、靈氣運轉之法，還有修行路上的道則感悟。
但最終能走到哪一步，能否實現你的目標，還要看你自己的悟性與努力。”
李玄都喜出望外，激動得身體微微發抖，連忙再次躬身行禮，動作標準而恭敬︰“弟子李玄都，拜見師父！”
“起來吧。” 李長生抬手將他扶起，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劍上，眼神中帶著一絲深意，
“你這把劍並非凡物，只是你目前的修為與方法不對，無法引動其中的力量。
接下來的路上，我會先從基礎劍術教起，幫你建立起與劍之間更深的聯系。”
隨後，兩人開始收拾行囊。
李玄都小心翼翼地將《道德經》放進布袋最底層，又仔細擦拭了一遍劍，才將其別在腰間。
他背著布袋，緊緊跟在李長生身後，腳步輕快了許多，此前因逃亡而產生的疲憊，仿佛都被拜師的喜悅沖淡了。
一路上，李長生將教學融入趕路的日常。
每日天剛蒙蒙亮，林間還彌漫著薄霧時，他便會找一處開闊的空地，讓李玄都開始練劍。
“握劍時，手腕要保持穩定，不要用蠻力緊繃，手臂自然放松，讓靈氣順著經脈緩緩注入劍身，與混沌隕鐵產生共鳴。”
李長生手持一根從樹上折下的樹枝，不時輕輕敲打李玄都的手臂，糾正他的動作，“你看，劈劍時要借助腰部的力量，從下往上帶動手臂，讓劍氣順著劍身的弧度自然迸發，這樣才能最大化發揮混沌隕鐵劍的鋒利與堅韌。”
李玄都學得極為認真，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做到完美。
起初，他的劍招生澀僵硬，靈氣在經脈中運轉時也時常卡頓，無法順暢注入劍身。
可他沒有絲毫懈怠，哪怕手臂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也只是短暫休息片刻，便立刻拿起劍繼續練習。
在李長生的耐心指導，以及劍隱隱傳來的共鳴感加持下，他的進步速度快得驚人。
僅僅過了五天，他的劈、砍、刺、挑等基礎劍招便變得流暢自然，甚至能在劈劍時引動一絲微弱的劍氣，輕松斬斷碗口粗細的松樹樹干。
每當休息時，李長生還會為李玄都講解修行的基礎道則。
他坐在樹蔭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面上畫出簡單的道則紋路︰“修行不僅要練劍，還要感悟天地道則。
就像《道德經》中所說的‘上善若水’，水能夠適應任何容器的形狀，卻也能穿石裂岩，這便是‘柔中帶剛’的道理。
你在誦讀《道德經》時能引動道韻，這是你的獨特優勢，要學會將這份道韻融入劍術與靈氣運轉中，讓劍招更具韌性，讓靈氣更易操控，這樣才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遠。”
李玄都將師父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在心中。
休息時，他便會拿出《道德經》，坐在一旁輕聲誦讀。
隨著對書中道理的理解逐漸加深，他發現自己在練劍時，周身的道韻變得愈發濃郁，靈氣在經脈中的運轉也更加順暢，劍招的威力也隨之增強。
他愈發慶幸自己當初鼓起勇氣拜師，對未來的修行之路充滿了期待。
........................
與此同時，在這片世界的另一處，小蝶與許悅隱匿身形在各地探查。
兩人離開李長生後，一路東行，穿過遮天蔽日的原始叢林，越過奔騰洶涌的江河，最終來到了一片充滿人文氣息的地域。
這里與此前荒涼的叢林截然不同。
道路兩旁錯落有致地分布著青磚黛瓦的村落與城鎮，道路上行人往來不絕，大多穿著素雅的長衫，手中捧著書卷，交談時語氣溫和，言談間透著一股文雅之氣。
更讓兩人驚訝的是，他們發現了此地獨特的修行方法
這里的人並非像尋常修士那般吸收天地靈氣，而是通過誦讀詩詞文章，引動一種名為 “浩然之氣” 的純淨能量來提升修為。
這日午後，兩人隱匿在一片茂密山林的樹梢上，小蝶忽然指著下方蜿蜒的山道，壓低聲音驚呼。
她的眼楮瞪得圓圓的，滿是好奇與驚訝。
許悅順著小蝶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身穿青衫的書生正沿著山道緩緩前行。
書生看起來二十歲左右，面容白淨，眉宇間帶著一股書卷氣，手中握著一把折扇，腰間掛著一個繡著墨竹圖案的布包，里面似乎裝著書籍與筆墨。
他的身形看起來有些文弱，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將他吹倒，可行走在崎嶇不平、布滿碎石的山道上，步伐卻異常穩健，周身縈繞著一絲淡淡的白色氣息。
那氣息純淨而中正，不帶絲毫雜穢，正是兩人此前在城鎮中察覺到的浩然之氣。
就在這時，山道旁的樹林中忽然刮起一陣陰冷的風。
陰風呼嘯著卷起地上的落葉與碎石，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旋轉的黑色旋風。
旋風中隱約浮現出一道模糊的黑影，黑影身形佝僂，四肢細長，手中揮舞著纏繞著黑色霧氣的藤蔓，發出尖銳刺耳的嘶吼聲。
“是山鬼！” 小蝶認出了這怪物，小聲說道。
“這書生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打得過這種陰邪的怪物？我們要不要出手幫忙？”
許悅卻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與思索︰“別急，先看看情況。
此地的修行方法與我們熟知的截然不同，說不定這書生有特殊的應對之法。”
正如許悅所料，面對撲來的山鬼，書生並未表現出絲毫驚慌。
他停下腳步，緩緩打開手中的折扇，輕輕扇動了兩下，似乎在平復心緒。
隨後，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接著朗聲道︰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這是一首描繪泰山雄偉壯麗的詩句，書生朗誦時，聲音鏗鏘有力，充滿了磅礡的氣勢，仿佛將泰山的巍峨與壯闊都融入了話語之中。
隨著詩句落下，他周身縈繞的白色浩然之氣驟然暴漲，如同平靜的湖面掀起巨浪，朝著四周擴散開來。
黑色旋風在浩然之氣的沖擊下，瞬間變得紊亂不堪，旋轉的速度明顯減緩，山鬼的嘶吼聲也變得愈發微弱，充滿了痛苦與忌憚。
可書生並未就此停歇，他繼續朗聲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話音落下的瞬間，暴漲的浩然之氣迅速凝聚，在書生身前形成一道半透明的白色光盾。
光盾表面流轉著淡淡的紋路，如同由文字凝結而成，散發著中正純粹的氣息。
山鬼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揮舞著纏繞黑霧的藤蔓，狠狠撞向白色光盾。
可藤蔓剛一接觸光盾，便如同冰雪遇到烈火般，瞬間被灼燒殆盡，黑色霧氣也在浩然之氣的淨化下消散無蹤。
失去藤蔓的支撐，黑色旋風再也無法維持形態，如同潮水般漸漸退去，只留下幾聲不甘的嘶吼，最終徹底消失在山林中。
山鬼消散後，書生周身的浩然之氣緩緩收斂，重新變回最初那淡淡的白色氣息。
他輕輕合上折扇，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青衫，隨後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包，繼續沿著山道前行，步伐依舊穩健，仿佛剛才驅鬼的驚險一幕，不過是旅途中的一件尋常小事。
小蝶看得十分驚訝，許悅眼中也滿是驚訝與思索，她仔細回憶著剛才浩然之氣的波動，緩緩說道︰“此地的修行方法確實獨特。
以詩詞文章引動浩然之氣，既能護身，又能驅邪，與我們所熟悉的靈氣、道則修行完全不同。
而且這浩然之氣中正純粹，對陰邪之物有著天然的克制力，剛才山鬼的黑霧踫到光盾就消散了，足以說明它的淨化能力有多強。”
兩人相視一笑，再次將身形隱匿在茂密的枝葉間，跟在書生身後，朝著山道深處走去。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們腳下的山道上灑下細碎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