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笑之際,四人已達南陽地界,此時此刻,夜幕降臨。進入南陽城,卻少了襄陽城的熱鬧非凡,原來中原兵荒馬亂,早已讓南陽老百姓惶惶不可終日,故而逃離者比比皆是,如此南陽就少了幾分熱鬧喧囂,也在所難免。不過茶肆、酒樓還是應有盡有。談不上一蹶不振,不過少了許多喜氣洋洋。
子午四人來到一家客棧,下馬牽著韁繩,沒走幾步,就有店小二出來招呼他們了。他們喜出望外,原本想著,沒什麼人,會感到灰頭土臉。
店小二把白色毛巾搭在肩頭,拱手笑道︰“四位客官,里面請。不知你們哪里來的,如今兵荒馬亂,日子不好過,客棧也沒什麼生氣。”
子午問道︰“此話怎講?”
店小二娓娓道來,義憤填膺起來︰“劉豫的皇帝被趕下去,本想著天下太平了,沒想到,兀術又來胡作非為。岳飛將軍如今雖說在郾城,可小道消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朝廷就不同意岳飛將軍出師北伐。他此番雖得人心,可明擺著讓朝廷對他有了想法。就怕岳飛將軍吃力不討好。如若把兀術打敗了,朝廷是要議和。如若被兀術打敗了,朝廷還是要議和。無論我大宋勝了還是敗了,朝廷都要議和。你們說說看,岳飛將軍豈不自討苦吃,自尋煩惱。可不出師北伐,也不是辦法。不是咱大宋要折騰,偏偏兀術要折騰,亡我賊心不死,你們說有什麼辦法?”店小二娓娓道來,義憤填膺起來。
余下嘆道︰“原來如此,岳飛將軍此番北上,朝廷不同意麼?”
店小二皺著眉頭,氣呼呼道︰“可不是,咱小老百姓也想不通許多大道理,可有一件也明白,官家他也是害怕兀術了。不想招惹那廝!這不劉 將軍的‘八字軍’趕走兀術之前,害怕兀術南下淮河,再來一次搜山檢海,故而火急火燎把岳將軍從廬山叫下來,派到襄陽,準備北上抵抗兀術。結果不等岳將軍出手,劉 就趕走了兀術。等這兀術前腳一走,官家馬上改變主意,命令岳飛將軍原地待命,你們想想看,原地待命自然要花不少軍餉。如若兀術按兵不動,朝廷過不了多久自然讓岳飛將軍解散隊伍賦閑去了。自然是害怕岳飛聚集隊伍,對朝廷構成威脅,即便岳將軍沒想法,難保他手下會惹是生非。由此可見,朝廷與岳家軍之間,有不少貓膩。前些年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官家在太子的事上就對岳將軍耿耿于懷,你們說,此番如若岳將軍還不听話,後果不堪設想。”
子午四人面面相覷,心知肚明,如若放在當年,皇城司早將他打入死囚牢。可如今中原兵荒馬亂,故而大宋朝廷對中原的掌控便稀松不已。
如今金宋戰事四起,哭的還是尋常百姓家。江南的百姓對此,听得多了,而南陽地處中原和江南之間,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兵荒馬亂,何須言說。
武連問道︰“岳將軍莫非有什麼禍事麼?看你提心吊膽的,莫非你認識他。”
店小二笑道︰“我認識他,可惜他不認識我。說白了,咱替岳將軍捏著一把汗。他這人很好,路過南陽,秋毫無犯。岳家軍的士卒,真真了不得。盡皆軍容嚴整,威風凜凜。與許多官軍大有不同。很是振奮人心!這岳家軍比我大宋任何一只隊伍都強上百倍也不止。”不覺喜笑顏開,不過不無擔心的憂色一瞬間就掛在了臉上。
普安也擔驚受怕道︰“如此看來,岳家軍也是危機四伏了。不過也不盡然,好在眼下是大敵當前,想必官家也不會斤斤計較。”一瞬間想起當今大宋天子趙構,感覺他這人應該不會小肚雞腸,就自我安慰起來。
店小二招呼其他路過的客人之際,回過頭問道︰“說了半天,你們是住店還是吃飯?”
余下見店小二熱情周到,就喜道︰“天色已晚,若有客房,自然住下。”
店小二來了精神,笑道︰“當然有,里面請!如若是宣和年間,自然沒有。畢竟南來北往,皆從南陽路過,想住店,便是人滿為患。”店小二招呼,四人緊隨其後。
店小二叫人把四人馬匹拴在客棧外面草棚之下,便低頭陪笑招呼四人,徑直往客棧里面去了。
四人走了進去,發覺沒什麼人,只有一兩個散客吃酒,目無表情的說些閑話。桌子上,是牛肉與蠶豆、豆腐干、咸鴨蛋、豆芽菜、雞腿、魚干。
這讓子午四人感到意外。素知眼下兵荒馬亂,可以吃上牛肉就很不容易,不過遠遠一嗅,武連、余下感到這牛肉,味道好極了,香味四溢,不覺,嘴角流出口水,趕忙用手指頭擦掉,生怕別人笑話。
子午便道︰“先送些飯菜與好酒。”普安道︰“再用木桶送些熱水來,我們泡泡腳,解解乏。”
余下笑道︰“你們兩個真好笑。”武連道︰“可不是,吃飯喝酒沒什麼,偏偏再說什麼泡腳。”
那店小二忙道︰“客官所說,也沒什麼不好。好 ,給你們送到客房,可好?”武連道︰“回房去,邊吃飯,邊泡腳。”
子午道︰“那是什麼味道?”普安道︰“那不知道。”
武連冷笑道︰“我方才就是按子午、普安所說,難道不對麼?”
子午和普安回想方才自己說的話,皆拍了拍腦門,尷尬一笑,嘆道︰“就在此處吃了,吃完我們回房歇息。”
店小二見余下和普安一言不發,便點頭而去。
余下馬上叫住店小二,叮囑道︰“我等今晚便在此留宿一晚了,馬匹要好生看待一些!明日自然不會虧待于你。”
店小二笑道︰“客官盡管放心,我這就讓人牽往馬廄,好生看待,放心便是。”說著,有人便前來按方才吩咐行事去了。
店小二見子午四人還在駐足觀望,就笑道︰“你們放心好了,如若下次再來,自然恭候大駕,我店里便最愛那回頭客。”店小二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子午四人拿出包袱,把寶劍放在眼前,四處東張西望,就怕有賊人尾隨。突然余下發覺一個眼色從門外襲來,再看,人影不見蹤跡。
正在此時,一個書生喝了一口酒,拿著筷子,敲著碟子,蠶豆也微微跳動,他隨即吟誦道︰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子午四人馬上一怔,不約而同看向這人,只見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雖說不再年輕,可也頂多而立之年,剛剛出頭。一副愁容,也不似落魄子弟,只是眼里含淚,卻掉不下來的樣子。
與書生鄰座的漢子瞪大眼楮,喜出望外,拍了拍手,大叫一聲︰“好詩,好詩!”這一下,子午四人嚇了一跳,渾身上下,雞皮疙瘩襲上全身。
再看漢子,只見他皮膚黝黑,眼楮很小,個頭不高,嘴巴很厚,留著八字胡須,頗有喜感,雖說個頭不高,但看上去四肢發達,尤其是有一雙琵琶腿。
書生眼里含淚,喃喃道︰“好詩是好詩,又有何用!”說著仰頭又是一杯酒。
漢子頓時一怔,笑道︰“小兄弟,我是個捕頭,在本地衙門混口飯吃。這詩我也是听過的,就是不知何人所作,想必定是熱血男兒所作了。听上去,痛快!”
子午心里樂個不住︰“李清照的詩都不知道,真孤陋寡聞。”
余下尋思︰“這漢子一定裝傻充愣。”
普安尋思︰“書生是隨口一說,漢子是有感而發。”
武連心想︰“混口飯吃,這話說的不錯。眼下可不是混口飯吃麼?只是我們在東奔西走,而人家是人心思定。我們如若不下山也不愁吃不愁穿,我們為何要下山受苦受難,我們不是閑的沒事做,我們這是在走人生之路。比他們好許多,不過我們需要承受自己應該承受的,這便是我們和他們的與眾不同之處。人生在世,除了混口飯吃,難道沒別的追求,我看未必。為國為民也算一個抉擇!我們雖說不是軍人,也不是朝廷命官,可我們是大宋的黎民百姓,我們為國而戰,這便是我們行走江湖,立于天地之間的根本所在,便可無怨無悔了。此乃歲月無情,人生無常,而初心永恆之意。不枉此生,夫復何求?我們不需要後人記得我們,但願人生在世,走一遭,經風雨,見世面,也是極好。”想到這里,武連感到自己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許多許多,不由的思緒飄飛,熱血沸騰,感慨萬千。
書生道︰“如若是熱血男兒所作,小生倒服氣了,可惜偏偏不是。”冷笑一聲,一杯酒下了肚,拿著筷子在盤子邊,輕輕敲了敲,店小二近前。
書生一怔,瞅了一眼,頭也不抬,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理他。店小二尷尬一笑,退了下去。
漢子舉起酒杯,大驚失色,嘆道︰“噢,這等氣魄,也不可能是嬌滴滴的女兒家所作了。”
書生微微一笑,斬釘截鐵道︰“這位哥哥猜對了,就是一位大文豪所作,她卻是一位老年婦女。如今已是快耳順之年的人了,叫做李清照!”
漢子的酒碗快到嘴邊,馬上慢慢的放下,神情恍惚,大驚失色,叫道︰“居然是她!”
書生驚訝萬分,隨即問道︰“你認識她?”
漢子仰天長嘆,噓唏不已︰“我年輕時曾在東京見過她,後來,她的丈夫趙明誠去世,我便是下葬抬棺材的一個。上一次在金華,我賣火腿,還遇到她。她送給我一本書,我女兒愛不釋手,名字叫做《李清照詞集》 !原來她是個文人墨客。我只知道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帶著車隊南下,還與張汝舟打官司,她眼下一個人,沒什麼親人了。實話說,我還暗戀過她,可惜我是個粗人,也沒什麼本事。金華混不下去,就來南陽混口飯吃。女兒因病去世,我與夫人離開金華那個傷心難過的地方,回到故鄉南陽謀生了。李清照的那本書陪著女兒一起下葬了,但願女兒安息,我就放心了。”說話間,潸然淚下。
子午四人一听,原來漢子與李清照有緣分見過面,不覺喜出望外。又听他的故事,有些悲涼,馬上感慨萬千。
四人決定認識這位漢子與書生,就上前答禮,書生與漢子也答禮,眾人不再陌生,坐在一起說話。店小二送來飯菜與好酒,眾人圍坐一桌,一起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