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乾順派焦彥堅前來,張明遠三人跟隨去往西夏宴殿,察哥和任皇後作陪。任得敬、李良輔都陪坐。乾順果然不曾到來,芭里祖仁也不見蹤跡。
張明遠道︰“我等今日就要回去,多有打擾。”
察哥道︰“這話就不必了,張明遠,回去告訴趙構,對付女真人,不可總是跪地求饒,該迎頭痛擊也要迎頭痛擊。膽小如鼠就貽笑大方了。”
任得敬道︰“張明遠,听說你師弟叫做費無極。你們如若對趙構大失所望,我勸你們也歸順大夏國,這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子午問道︰“此話怎講?”余下道︰“還望大人賜教?”
任得敬以為他二人有意投降西夏,便笑道︰“你們想想看,金國揮師南下那是迫在眉睫。你們如若跟著趙構,等宋朝覆滅,被金國俘虜你們以後,你們悔之晚矣。”
張明遠冷笑道︰“如若宋朝覆滅,那西夏能獨善其身麼?”任得敬面露難色,低下頭去。
任皇後清了清嗓子,笑道︰“莫談國事,我們只論往日情分。夏王告訴我了,張明遠和費無極當年跟隨張叔夜來訪,那可是一段佳話。如今天下變幻莫測,不知以後又當如何。還望我等皆相安無事就好。”李良輔只是喝酒,很久不說話。
焦彥堅問道︰“李良輔將軍,你可是與張明遠見過面,為何一言不發?”
張明遠道︰“李良輔將軍想必有什麼心事。”李良輔道︰“能有什麼事,我得知完顏婁室去世,自然感覺空落落的。”
焦彥堅道︰“被完顏婁室打敗,你一定懷恨在心。”李良輔擺了擺手,笑道︰“不,被他打敗,我心服口服。”
察哥點了點頭,嘆道︰“好比本王當年在得知劉法被殺是一樣的。正所謂,英雄人物,惺惺相惜。”
正在此時,一語落地,“你們別這樣垂頭喪氣,寡人听了也難受。”眾人看去,乃是乾順。
乾順靠近張明遠,挽其手道︰“你們要回去了,寡人不來送別,過意不去。”說話間咳嗽一聲,坐了下來。
張明遠見乾順臉色煞白,氣喘吁吁,便關切道︰“夏王身體有恙不成?”
乾順捋了捋胡須,笑道︰“歲月不饒人啊,本王今年五十六歲了,天命自然知道。完顏阿骨打走了,天祚帝和趙佶都被抓了。惟有寡人和大理國段和譽還苦苦掙扎。”
察哥勸道︰“王兄不必如此傷感,完顏阿骨打那是積勞成疾,天祚帝和趙佶都是咎由自取。大理國段和譽算什麼,如何能與王兄相提並論。”
乾順道︰“此言差矣,我大夏國在西北,他大理國在西南。我們都同病相憐。問鼎中原之事,我們夢寐以求,可惜惟有女真人做到了。我們不羨慕不嫉妒,只恨自己沒本事。”
听了這話,焦彥堅神情肅穆,緩緩勸道︰“我王要寬心才是,能在金國和宋朝之間分庭抗禮,我大夏國也難能可貴。”
李良輔拱手道︰“不錯,如今金國的戰神完顏婁室去世了,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都去世了,只有完顏兀術還在苦苦掙扎。金國沒什麼能征慣戰的大將,他們經年累月的打仗,被宋朝拖得夠難受了,想對付我西夏,想必也是分身乏術。”
乾順道︰“听了這話,寡人總算放心了。”察哥道︰“如今宋朝出了兩個大將,名揚天下。”
李良輔道︰“一個叫做韓世忠,一個叫做岳飛。”乾順驚得呆了,捋了捋胡須,追問道︰“這二人有何來頭?”
李良輔介紹道︰“韓世忠可是劉光世手下的人,他也是關中人,當年與我西夏也是打過仗,年輕氣盛,勇不可擋。如今在趙構手下做太尉,是個將才。”
察哥道︰“听說那方臘便是韓世忠擒獲。”乾順看向張明遠。
張明遠道︰“不錯,當年略有耳聞。我徒兒也見過此人。”
子午道︰“黃天蕩一戰,便是我們與韓世忠將軍並肩作戰。”
余下道︰“完顏兀術抱頭鼠竄,丟盔卸甲,黃天蕩讓金人談虎色變。”
乾順道︰“岳飛又當如何?”察哥道︰“我听金人提及,都豎起大拇指。”
李良輔道︰“這岳飛自從與兀術交手以來,屢戰屢勝。女真人將岳飛和完顏婁室作比較。都說,能抵擋岳飛者,非完顏婁室莫屬。”
張明遠笑道︰“可惜完顏婁室死了,金國拿什麼阻擋岳飛將軍?”
李良輔道︰“這完顏兀術也不可小覷。”察哥道︰“如若兀術來犯,我黨項人絕不會怯戰。”
乾順道︰“既然宋朝有岳飛抵擋金軍,看來宋朝一時半會不會覆滅,寡人就放心了。三足鼎立,未為不可。”
察哥道︰“王兄調養好御體,還要主持大局才是。”
乾順笑了笑,一杯酒下了肚,嘆道︰“如今我西夏的國土最大,寡人也算不辜負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了。但願後代子孫能比寡人更厲害,最好能問鼎中原。親臨渭水,直取長安的夢,如若得以實現,該多好。”
察哥道︰“莫如與金國爭奪關中,意下如何?”張明遠听了這話,大吃一驚。
子午道︰“這可是我大宋國土,西夏意欲何為?”
察哥冷笑道︰“自從女真人進了關中,也沒見宋朝抵擋就拱手讓人了。你們還說關中是大宋國土,豈不可笑?”
焦彥堅道︰“我料定趙構最想議和,如若議和,我猜想關中恐怕不為宋朝所有。”
張明遠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氣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乾順示意張明遠坐了下來,張明遠愣了愣,緩緩被子午和余下扶著坐了下來。
乾順道︰“張明遠,不必動怒。你說不可能,寡人以為萬事皆有可能。趙構是什麼人?他的帝位可是來路不明,中原人說,名不正言不順。趙構為了龍座,做什麼都不過分。黎民百姓根本不懂這個。”
察哥道︰“趙構此人最是卑鄙無恥,他皇帝哥哥讓他勤王,他卻留在磁州裹足不前,等金人攻破東京城,他馬不停蹄,奪路而逃。一口氣逃到臨安高枕無憂去了。”
余下不解道︰“可是他也抗金啊。”焦彥堅道︰“他不喊口號抗金,如何籠絡人心?”
任得敬冷笑道︰“如若趙構不喊口號抗金,誰保護他,畢竟當年兀術可是搜山檢海抓趙構。趙構可是光著屁股就逃跑。”眾人听了這話,忍俊不禁。
宴罷,乾順一再挽留,張明遠執拗不過,便答應停留一日,再做計較。乾順帶著張明遠和子午、余下前往西夏離宮去游玩。此處位于賀蘭山大水溝。溝口山泉咚咚作響,郁郁蔥蔥,綠樹成蔭。
那依山而建的亭台樓閣,錯落有致。雕梁畫棟,蔚為壯觀。乾順引眾前行,棵棵青松矗立,好似百萬雄兵。遠處賀蘭山之巔,白雪皚皚,好似天宮。
乾順坐在西夏離宮大殿前,笑道︰“張明遠,費無極此番沒來,頗為遺憾,回去代寡人問好。”
張明遠拱手道︰“他遠在青城山,我接到朝廷的信件,便馬不停蹄趕來。恐怕他另有安排。”
乾順道︰“張明遠,寡人比完顏阿骨打小十五歲,比天祚帝小八歲,比趙佶小一歲。與大理國段和譽同歲。你又如何?”
張明遠道︰“我與大宋太上皇同歲。”乾順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對你格外照顧。”子午納悶道︰“可是他不听我家師父的話。”
乾順笑道︰“他連張繼先的話都不听,何況其他人。”此言一出,余下點了點頭,自然知道張繼先的故事。張明遠環顧四周,問道︰“此處離宮,可有什麼故事?”
乾順指著亭台樓閣,介紹道︰“這離宮乃是當年我西夏景宗皇帝所建,就是為了他的愛妃沒移利瑪。”
張明遠驚道︰“我听說過這件事,就是為了這女子,李元昊和寧令哥反目成仇,寧令哥割了李元昊的鼻子,李元昊因此流血而亡。”
乾順噓唏不已,點了點頭,嘆道︰“這件事,乃是我大夏國的一段陳年往事。雖說並不光彩,可不能抹殺的是,昊王實乃我大夏國開疆擴土的一代雄主。他的那句誓言,將隨著長青天,留在賀蘭山之巔,永不磨滅。”
子午道︰“莫非就是那句話。”余下道︰“我忘記了。”乾順道︰“正所謂‘親臨渭水,直取長安。’”
張明遠喃喃道︰“如若李元昊當年夢想成真,那我等便要背井離鄉了,長安將為西夏所有。”
乾順笑道︰“這下可好,我西夏也不過是說說,女真人完顏婁室當年在東京城大慶殿,當著列國使節,口出狂言,說女真人要到長安去。雖說完顏婁室死了,可他真就去過長安,也算美夢成真,羨煞旁人。”
張明遠道︰“我很擔心,恐怕關中會被金國竊取。”說話間極目遠眺,眼里含淚。
子午靠著欄桿,道︰“還記得我們當年路過洛陽,女真人居然挖掘大宋帝陵,其心可誅。”
余下道︰“劉豫狗賊最是可惡,他還設立一個官職,叫做淘沙官。”張明遠道︰“曹孟德便是劉豫的祖師爺,曹孟德專門設立摸金校尉,讓盜墓賊明目張膽。”
乾順心想,我西夏王陵絕不可為人所知,本來我在當年張叔夜出使時,就想帶著他們去西夏王陵,祭奠昊王帝陵,可轉念一想,如若被張叔夜等人知道,恐怕大事不妙,便斷了這般念頭。沒想到他們眼下居然提及宋朝帝陵,那趙匡胤的永昌陵可是名揚天下,金人攻佔洛陽,劉豫又派人洗劫洛陽,三番五次破壞大宋帝陵,趙匡胤如若地下有知,想必也會悲憤交加。想到此處,眼里含淚,噓唏不已。
張明遠見狀,勸道︰“想必西夏也有王陵,我知道夏王不會待我們去祭拜,我們也不會去,放心好了。”听了這話,乾順愣了愣,便以為此乃激將法。乾順隨即命令隨從安排妥當,眾人趕往西夏王陵去。
馬車在賀蘭山下馳騁,眾人抵達興慶府,沿著賀蘭山腳下,馬不停蹄。抵達西夏王陵,張明遠和子午、余下三人被蒙上黑紗,此乃規矩,他們自然心知肚明。到了一個四方四正的帝陵跟前,乾順拍了拍手,西夏隨從為張明遠三人揭開黑紗,他們揉了揉眼楮,放眼一望,果然一處蔚為壯觀的西夏王陵。
那角台、闕台、月城、陵城皆雕梁畫棟。碑亭上的西夏文字,張明遠和子午、余下根本不認得,乾順介紹給他們,他們才明白過來。
張明遠邊走邊看,那色澤鮮明的綠色琉璃瓦晃人眼球。乳白色的冰裂瓷瓦安放在月台兩側。黑色釉的牛郎合瓦與精雕細刻的石碑,令人目不暇接。那外城城門樓是綠瓦紅牆,好似大宋東京開封府的府衙門樓一般。外城城牆皆是紅牆綠瓦。金色的獻殿,藍色的廊柱,紅色的碑亭。潔白無暇的走廊,乃是大白高國的最愛。
乾順介紹道︰“眼前你們來到的便是昊王陵,定要讓你們前來祭拜一番。這西夏王陵呈北斗七星陣法,乃是我大白高國的一大絕密,不過你們也見不到全貌,姑且告訴你們也無妨。”
張明遠好奇道︰“為何用中原北斗七星陣,建制西夏王陵布局?”
乾順笑道︰“不滿你們說,大宋張繼先天師曾經被寡人請到了興慶府,寡人請他登臨賀蘭山,他便為我大白高國出謀劃策,用北斗七星陣布局西夏王陵,必可福壽延年,帝業永昌。”
張明遠這才恍然大悟,子午和余下也點了點頭,驚嘆不已。
子午和余下近前,見陵墓外壁乃是金黃的夯土,外接木質塔樓,但夯土卻高高挺立,便好奇道︰“夏王,這夯土靈台,不怕風吹雨打就倒塌麼?”
乾順笑道︰“我們大白高國這王陵位于賀蘭山腳下一片平緩之地,賀蘭山阻擋寒風肆虐,西北又干旱少雨。怕什麼風吹雨打呢?這夯土皆是霎時粘土,用糯米湯夯築,千年不倒也並非虛言妄語。”
張明遠抬頭去看王陵之上,追問道︰“為何陵墓之上,寸草不生?”
乾順道︰“夯土中加入生石灰粉,厚厚的一層,別說長草,鳥雀都近身不得。”
子午問道︰“賀蘭山下,如若山洪暴發,如何是好?”
乾順道︰“你們方才走進城門,也看到不少矮牆了,稱之為擋水牆。大洪水,有泄洪溝,小洪水有擋水牆。洪水想侵入我西夏王陵,便是難上加難。”
余下想起方才乾順的一句話,便問道︰“夏王方才說,鳥雀近身不得王陵之上,為何如此?”
乾順指著陵台,道︰“這上面,不落鳥,不走獸,那是因為。”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咳嗽一聲,便一言不發了。焦彥堅急匆匆到來,乾順便祭拜完昊王陵便趕回了興慶府。
一路上眾人談笑風生,張明遠問及芭里祖仁為何不見蹤跡,乾順說他去了黑水城。
張明遠三人回到興慶府城里,見乾順氣喘吁吁,高燒不退,都捏了一把汗。焦彥堅帶著一個黨項人走了進來,那黨項人面貌丑陋,披頭散發,光著腳丫,搖頭晃腦之際,白了一眼張明遠三人,喝道︰“你們三人沖怒了長生天,沖怒了賀蘭山上的太陽神。”又轉過頭,對乾順叮囑道︰“夏王此舉會給大白高國帶來災禍,你不可一意孤行。列祖列宗如若得知夏王帶領宋朝人進入西夏王陵,會發怒。我佔卜以後才得知,有宋朝人進入西夏王陵,這可不得了,長生天都發怒了。宋朝人是西夏王陵最大的克星,不可讓他們再進入。”
乾順咳嗽一聲,臉色煞白,戰戰兢兢,點了點頭。焦彥堅送走那披頭散發的黨項人,便趕忙帶領張明遠三人抵達館驛,李良輔和任得敬一同送別張明遠三人離去。
李良輔神情肅穆,嘆道︰“你們要走了?”
張明遠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再來。”
任得敬道︰“沒想到你們去了西夏王陵,如若不是西夏大法師佔卜,我們還蒙在鼓里。”
听了這話,張明遠突然想起來了,當年在賀蘭山月光下,乾順用寶鏡為費無極和察哥驅除毒性,便是靠著這西夏大法師如今他上了年紀,披頭散發,故而認不出來了。
李良輔道︰“西夏歷代都有這個習俗,佔卜必不可少。”
張明遠道︰“我知道了,夏王他身體有恙,還待我們如此情深意重,令人為之動容。”
焦彥堅道︰“夏王得病以來,時常夜不能寐,也是自從耶律南仙去世,李仁愛去世。畢竟有些感情,怎能無動于衷?”
張明遠道︰“但願夏王身體康健。”
李良輔道︰“大法師說,夏王不可去西夏王陵,他偏偏不听,結果就越發病魔纏身了。”
焦彥堅見張明遠三人詫異萬分,便嘆道︰“歷代西夏國主在生前都不得隨意去西夏王陵,帶著宋朝人,更是大忌諱。”
子午驚道︰“我們會不會也會受到詛咒?”余下道︰“我們是終南山上的,我們不怕。”
焦彥堅嚇唬他們,說︰“只要你們進入西夏王陵,你們就逃不掉了。”見子午和余下臉色煞白,焦彥堅心里偷偷一樂。
張明遠也愣了愣,道︰“回終南山以後,我們到仰天池去。”辭別眾人,張明遠帶著子午和余下,快馬加鞭,往終南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