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39章一起面對
宿舍的牆皮在日光燈下泛著陳舊的黃,明河盯著對面牆面上那道歪斜的裂縫,感覺它正在慢慢變寬,像一張咧開的嘴。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滑,浸濕了枕巾,帶著股咸澀的味道——和童年時,獨自鎖在漆黑的屋子里,咬著被子角流淚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山海佩又開始發燙,和以往不同,燙得像有人用燒紅的烙鐵在他皮膚上按了個印。明河難耐地將扳指摘下丟在床鋪里側,猛地側過身,看見如雲趴在床邊的欄桿上睡著了,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縴細白皙的胳膊。
就是這個瞬間,那股洶涌的恐懼突然找到了出口。
他怕的不是校園里涌動的怪物,展館里會動的陶俑,會呼吸的建木,更不是那個說“等你”的老人。他怕的是,這一切真的和自己有關。
“你看這紋路,是不是和你山海佩上的有點像?”如雲的聲音還在耳邊飄。
“小伙子認得應龍?” 老人那雙突然清明的眼楮像兩盞燈,照得他無所遁形。
“……名曰建木,百仞無枝,……其實如麻,其葉如芒……”陌生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來,在他耳邊不斷回響。
這些碎片拼起來的,是一個他承擔不起的輪廓——什麼天神的使命,什麼連接天地的建木,什麼等待了千年的召喚。這些詞語太宏大,太沉重,砸在他身上,像要把他這二十多年來小心翼翼搭起來的平凡人生砸得粉碎。
他算什麼?
不過是小時候要抱著母親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才能睡著的小孩。那時候母親白天打工,晚上去夜市擺地攤,常常要到後半夜才回來。他一個人躺在老房子的木板床上,听著窗外野貓發情的叫聲,看衣櫃鏡子里自己模糊的影子在月光里晃來晃去,總覺得那鏡子里藏著別的東西,正順著鏡框的縫隙一點點往外爬。有次下暴雨,雷聲把窗戶震得 響,他縮在床底,抱著母親的藍布衫,聞著上面淡淡的洗衣粉味,直到天快亮才敢爬出來,發現後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濕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後來他長大了,學會了把恐懼藏起來。他努力讀書,考上大學,選了最穩妥的師範專業,只想畢業後找個安穩的工作,不用像母親那樣在雨里推著地攤車跑。他最怕的就是“特殊”,怕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怕被孤立,怕被議論,更怕自己撐不起那份“不一樣”背後的重量。
結果工作後卻偏偏成了校園另類,活成了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存在。
現在,不僅成了個能看到怪物的怪物,竟還有什麼天神的使命?
他重新拿起山海佩,平日里溫潤的玉面此刻泛著詭異的紅光,那些似圖似文的線條在緩緩流動。明河吃驚,又將玉佩向床內拋去,砸到牆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哥?”如雲的聲音帶著惺忪的睡意,“你醒了?”
明河慌忙縮手,心髒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得肋骨生疼。他轉過頭,看見如雲揉著眼楮坐起來,頭發亂糟糟的,額前的碎發粘在額頭上。
“嗯……”明河的聲音發緊,他想起了睡著前對如雲的怒吼。
如雲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眼楮亮得驚人。過了會兒,他忽然開口“哥,你剛才說夢話了。”
明河的後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意“我說了什麼?”
“你說……別找我。”如雲的聲音很輕,“還說……我只是個普通人。”
空氣像凝固了。
明河看著如雲清澈的眼楮,突然被洶涌的情緒擊潰。他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真心,也沒有辦法欺騙或隱瞞。“我……”明河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了。
“哥你別怕,我和你在一起。這一世我們沒有夭折,也沒有變成鳥或樹,我們不僅認識了,還成了好朋友。這次不一樣了。”
明河眼楮一亮,他怎麼沒有想到?
之前明明被調走,卻忽然又回到了這個學校,如雲又恰好這時候來代課;偏生原校長又這時候被捕,換了隍夜白這個鬼王來當校長。
命運的齒輪不是重新轉動了嗎?雖然瘴氣、怪物也很可怕,但只要有所改變,就意味著命運在變化。
如雲看著明河臉色漸漸開朗,也很開心。
“林季沒能把你推下樓,你沒有死,不就是一切在往好的地方變的證明嗎?”
“嗯嗯!”明河不由得用力點頭,不知道是在肯定如雲還是鼓勵自己。然後他看到如雲笑了,眼里瞬間亮起的光像被點燃的星火,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突然松懈下來,柔軟得如同陽光下的棉絮。
或許一切都沒有那麼糟,至少不用獨自面對那些光怪陸離。
“可是……”但他突然想起一事,又猶豫起來,臉隱隱發燙。
如雲像知曉他一切的想法,笑著問“哥是怕我們因為相愛而死嗎?”
明河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如雲這家伙果然臉皮厚,竟然能笑眯眯地說出這樣的話來,明明兩個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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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喜歡我嗎?”沒想到如雲還有更直接的話要說。
明河瞪大了眼楮看著明河。
如雲卻覺得心軟得像晃動的湖水,他一定見過很多次明河這樣的表情,並為之心動過無數次。
情愫這東西,就像展館里的建木,越是想按住,越是往心里鑽。但現在不是放任它生長的時候,他得先弄明白那所謂的使命到底是什麼,得先護著身邊這個人。而他,大概會想護著所有人吧。
至于那點心動……等把這一切都了結了再說吧。
“你願意當我哥哥嗎?”如雲的話讓明河松了口氣。
“那有什麼不願意。”燒似乎退了,明河一身輕松,就開始嫌身上汗漬漬的很難受,想起床換衣服。
如雲卻湊過來抱住了他“哥,不管前面有什麼,咱們一起面對。”
明河感動,也伸手抱住了他,田徑選手的肩很寬,卻很瘦,他輕輕拍一拍“放心,哥會顧著你。”
這時門忽然開了,明河和如雲趕快分開,同時轉頭,看見隍夜白站在門口。
他依舊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滑稽的墨鏡,手里還拎著個外賣袋。
“啊——打擾了,打擾了。”他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夸張地掩目低頭。
“你們地府出來的,真是一樣的愛演。”明河心中的吐槽竟不覺說出了口,自己也十分意外。
“哈哈,哈哈,”城隍爺哈哈一笑,“看來好得差不多了,明老師又可以舌戰群儒了。”
“上午都沒去辦公室,有人狀告到我這里來了。”隍夜白放下手中的袋子,“我只好按章辦事,扣了你們績效,莫怪莫怪。晚點另外補貼,斷不會讓二位吃虧?”
如雲已經起身,拆開外賣袋看里面是什麼。隍夜白則站在床邊俯身看著明河“辛苦了,我們也未曾料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他話說得含糊,態度卻很真摯。明河听了頓感輕松“他們不是一伙的。”
數日以來,他既痛心自己與如雲命運之悲,又懼掃帚老人身份之詭秘,更疑鬼王鬼差另有陰謀坑害自己,日夜憂懼,痛苦不堪。方才如雲一席話已解多半苦悶,如今隍夜白一句話自證清白,他更覺輕松,連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桌上陣陣香氣傳來,勾得他腹中饞蟲大動,一時腹鳴如雷。
如雲和隍夜白都听到了,同時哈哈大笑,道“來吃。”
“我們邊吃邊聊。”隍夜白擼起西裝袖子,率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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