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冥道彼岸花
轉輪王薛仁貴終于露出了滿臉的不耐煩,一跺腳,整間會議室迅速下沉。
陳荒對臉色大變的雲河二人解釋道︰“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帶二位實地參觀一下便知。”
說話間,會議室地板微微一震,穩穩停住。
也就四五層樓的高度?不是十八層的嗎?是傳說有誤,還是電梯速度太快?明河心中疑惑叢生,然不知從何問起。
“請。”陳荒也沒給他機會問,面帶笑容,微一點頭,示意二人往門口走。
如雲心中驚訝,臉上卻毫無波瀾,拉起滿面驚惶的明河往外走。
門一開,二人便站住了。
一片漆黑之中,一條蜿蜒泥濘的小道向前延伸。道旁閃爍著點點熒光,卻也是黑色的。詭異而又誘人注目。
“請,請。”陳荒再次盛情邀請。
明河緊緊箍住如雲的胳膊,拽得如雲不耐煩地咂咂嘴,但轉頭看到他煞白的臉和微顫的唇,突然心頭微微一動。于是拉住他冰涼的手,像牽著受了驚嚇的小朋友一樣往前走去。
明河原本嚇得六神無主,現在突然被一個溫暖的手牽住,整個人像有了主心骨般定住了心神。
“真是好哥們!”受到這股“有難同當”的兄弟義氣的鼓舞,明河深吸一口氣,彎曲手指,用力反握住如雲的大手,邁開步跟了上去。
他只顧努力做著心理建設,自然注意不到如雲微微松動的嘴角,和那邊三位大人若有所思又心照不宣的神情。
奇怪的是,這條小道看著泥濘,甚至閃著泥土的濕光,但走上去並不覺得坑窪。
“視覺效果。”看到明河好奇地打量地面,陳荒主動解釋道。
托人間科技發達的福,如今地府也今非昔比,比如這條黃泉道,若非為了保持傳統,原本大可以改造成電動的。想一想,鬼魂初死,正恐懼萬狀之時,突然發現通往陰間的黃泉道居然和機場的自動扶梯一般無二,“死亡只是另一場旅行的開始”的宣傳語頓時如有實感,豈非妙哉?
明河听得連連點頭,學生時代養成的直覺告訴他,此處需有人提問。于是一舉左手,問道︰“那緣何未曾如此設計?”
陳荒悻悻然道︰“領導說傳統不可丟,陰間要有陰間的樣子。”
明河正想繼續發問,如雲突然在旁邊“咦”了一聲。
“陰間?那個死人去的陰間嗎?”
“對啊,天上地下,只此一家的陰間。”
“哦。”如雲淡定回道。
明河覺得手上一緊,原來如雲緊張之下不由自主捏了捏拳。“原來你並非膽大,只是反射弧特別長啊?”明河暗暗好笑,當下禮尚往來,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如雲的手背,表示友好的安撫。
“即便此刻你們所見黃泉道,還是百般爭取之下才獲允改造的,只是用影像技術制造了狹窄泥濘的效果,其實走上去還是頗為平整的,對吧。”陳荒一邊發牢騷,一邊炫耀。奇怪的是,另兩位官員只是默默听他吐槽,並未出口制止,崔判官甚至還點了點頭。
陰間風氣還挺民主,明河暗想。
不知不覺,心中恐懼淡去不少。
“二位看這道旁彼岸花如何?”見二人沒有出聲,陳荒如一個殷勤的主人般介紹路旁景色。
“啊,彼岸花嗎?”明河一下來了興致,定楮看向路邊。這才發現,從兩側微微照亮道路的幽幽黑色熒光竟然來自一根根細長的花芯。彼岸花花朵碩大,花瓣聚攏,如互相吸引不忍分離的生命;花芯則細長向上撐托,如伸往虛空追逐自由的靈魂。花芯頂端發著熒光,極微小的一點,但這里何止成千上萬根花芯,匯聚在一起,竟然路燈般照亮了黃泉道。但在剛入地府未曾適應的人眼中,只有黑暗一片。
“有人說彼岸花沒有黑色的,嘿嘿,那是老黃歷了。黃天不負有心鬼,我們地府園藝研發中心幾百年前就研發出了這種黑色的彼岸花。和黑色調的地府渾然一體,更增神秘高貴的魅力。”城隍越說越是得意。
“確實,確實。果然是黑色彼岸花和地府更配呢。”明河由衷地贊嘆。
恍惚間,明河已然忘卻了是在人人聞之色變的地府冥界,牽著帥哥的手,賞著世所罕見的花,听著地府秘聞,恍若中學時“研學旅行”。
“听說彼岸花的香氣能讓人想盡生前之事,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若不全盤想起,到達孽鏡台時,怎能如數照出生平所為之惡?”一個莊嚴到顯得陰森的聲音響起,正是一直沒出聲的轉輪王。
明河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如雲看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反駁轉輪王道︰“我沒聞到香氣。”
“你二位此刻尚是生魂,當然聞不到。”還是陳城隍的聲音听得舒服些。明河忍不住往城隍身邊靠了一靠,但轉瞬又被如雲拉回身旁。
“這家伙準是害怕了。”一陣驚訝之余,明河猜想。想到他方才一派鎮定自若,如今知曉地府即是陰間,竟然嚇成這樣,不由暗暗好笑,又覺得有點別樣的可愛。于是主動地靠過去貼了貼,又鼓勵地捏了捏他的手,像一個暖心的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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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生魂,為何帶我們來此?”如雲不知明河此時心理,只冷冷發問。
“不急不急,前方便是孽鏡台,那里環境頗為雅致,我們可坐下詳談。”城隍不以為意,仍然笑容滿面地耐心解答。
明河大感佩服,身為陰曹司的主管,地府中唯一監察陰陽二界的鬼界官員,卻為人謙和,簡直比網店客服還耐心。
“孽鏡台?”明河看如雲一臉疑惑,主動為他解釋︰“‘孽鏡台前無好人’,孽鏡台可照出人一生之罪孽,但若是問心無愧的好人,只會一片空明,什麼也照不出來。”
“奇奇怪怪。”如雲也不知是不信,還是不屑。
這時前方狹窄的道路和黑色的彼岸花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頗為寬敞的空間。如若忽略全黑的背景,裝修全然是人間網紅咖啡廳的格調。大廳正中央是一個高大水泥台,台上赫然放著一面銅鏡。銅鏡黯然,但旁邊“孽鏡台”三個篆刻大字令其威嚴頓生,不容小覷。
明河自然地往前邁步,想要一看究竟。卻被城隍爺拉住了︰“你二人尚是生魂,照此鏡有損魂魄,離遠一點。”
明河可惜地“哦”了一聲,乖乖站住。
“這邊坐下聊。”眾人跟著城隍爺在桌旁坐下,沙發椅還挺舒服。鬼魂也是知道享受的。明河左右顧盼,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服務員拿著精美菜單過來問︰“幾位想喝點啥?本店最受新鬼歡迎的‘橙鬼冰美式’要不要嘗一嘗?”
不過什麼都沒發生。
反是崔判官放下了手中的生死簿,翻到某一頁,示意明河看。
明河,死亡時間……一周後?死亡原因……自殺?
接著翻到另一頁,給如雲看。
明河也跟著看了一眼︰如雲,死亡時間一周後,死亡原因……自殺?
二人不由自主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
“我不可能自殺。”如雲語氣堅定地說。
“我也不會啊。”明河跟著大叫起來,“我才25歲,年輕力壯,尚未婚配……”
“生死簿從未出錯。”崔鈺言簡意賅到令人憤怒。
城隍爺則用同情的語氣說︰“當局者迷。”
這有什麼好迷的?我會不會自殺我自己不知道嗎?明河滿心不忿。
“你二人為何來我司報到?”轉輪王冷不丁地問。
明河突然若有所悟,難道……
明河原是一所初中的數學老師。生性淡泊,不爭不搶,不管是公開課還是教學比賽,輪到他就去,輪不到他就顧自教書批作業。
數學原是學生頭疼的科目,向來是初中行情最好的“四大名補”學科之一。在職教師的補習班一向禁而不止,心照不宣中不知多少同事因此開上了豪車住上了別墅。但明河從來不補,“不被允許的事,怎麼能做呢?”是他最簡單的信念。他為人隨遇而安,但也有自己的原則。為這事,不僅父母抱怨,連大學時就在談的女朋友也跟他分手了。
“大家都做的事,你怎麼就不能做?”
“有錢不掙的是傻子。”
“你跟錢有仇嗎?”
甚至那些搭著伙開補習班的同事,也對他很有意見。
“自命清高,不知幾個意思。”
“年紀輕輕,這麼有城府,怎麼看都別有用心。”
傳到耳朵里,明河也很郁悶。自己從未干涉任何人,為什麼總有人對他的選擇來指手劃腳?
畢業幾年,也該評職稱了。好多同事評職稱的論文是買的,市面上多的是那種花錢就能發表論文的雜志刊物,加個編輯微信,轉個賬,就能發。如果多加幾百塊,甚至連文章都不用自己編。若再多出幾百塊,他們還會給你寄一張稿費單,學校會按稿費的三倍發“教研成果獎”。有的同事即使不評職稱也會每學期“發”一篇論文,再拿著“稿費單”填表領獎,幾千塊就到手了。
“明明已經那麼有錢了。”明河看到學校的獎金公示單時也會暗自嘟囔,但從不會和任何人說。在學校里,他也沒有可以討論這種話題的朋友。雖然他也發現了,有的人說三道四並不選擇對象,今天和你說他,明天就和他說她。
明河不愛說三道四,也不想這樣發論文評職稱,但憑實力發一篇論文並不是易事,一來二去,評職稱的事就耽擱下來了。學校職稱評定辦公室的老師催他好幾次,催急了明河就說了實話。
“花錢買論文沒什麼意思,我想自己寫,請再等等。”
當時那老師愣了一愣,接著就夸他有想法,鼓勵他繼續努力,學校一定會支持他等等。
但沒幾天,這段對話就傳了出去。
冷嘲熱諷的聲音就更多了。射過來的視線中充滿各種情緒,不滿、譏嘲、鄙夷、憤怒……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明河剛來學校時,也曾很受歡迎。長得好看,為人謙虛又踏實肯做,而且是什麼都會點頭同意的好好先生。不只學生喜歡,同齡的同事也都與他親近,上了年紀的還會搶著幫他介紹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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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三年過去竟混成這樣。
明河雖然心中感慨,但也反復告訴自己不必介意。他是班主任,本來坐班的時間就長,現在連備課批作業也全在教室,與同事交集少了,學生也被看得服服帖帖。
但有一天,突然接到通知,說是輪崗,為期一年。
雖然摸不著頭腦,但能暫時擺脫當下的環境總是好的,于是爽快地來報到了。
這些,和“自殺”有關系嗎?
但是,雖然被針對的滋味不好受,自己也完全沒有過要自殺的念頭啊。
那邊如雲也在默默地回想。
他原是一個優秀的田徑運動員。但一次比賽中腿受了傷,再也無法參賽。因為從小就練田徑,幾乎沒有別的特長,只能留在隊里做助理。
一不小心發現了一些秘密,雖然保證了絕不泄露,但從此被列入“危險分子”。
大概是因為這個被“下放”的吧,如雲心里有數。
但是,“自殺”?
再活幾輩子也不會自殺的,我可是接受著體育精神燻陶的田徑選手呢。如雲想。
于是明河和如雲一起再度搖頭,確認自己絕不會自殺。
難道接下來幾天會發生顛覆整個人生的事?這和“通冥”有什麼關系?
好奇心到達了頂點。如雲仍面無表情,明河卻不停地掃視眼前三位地府大佬,眼中的期盼熱切到快要溢出來。
“喏!”轉輪王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早知會有如此局面。”
“薛總英明!”城隍眼楮一亮,“有這個事情就簡單多了。”
“不過,有條件。”城隍轉向雲河,“答應我們的要求才能告訴你們真相。”說完,他甚至抱著胳膊靠到沙發背上,狀似悠閑實則充滿挑釁意味。
“什麼條件?”
“任務。”
“什麼任務?”
“答應了才能說。”
“不說怎麼能答應?”
“不答應不能說。”
明河和城隍爺一問一答,簡明流暢,但是毫無成效。
“完成任務會怎樣?”如雲突然插了一句。
“功德,延壽。”崔判官回答。
……!!!
明河突然睜大了雙眼。雖然進入“通鳴培訓事務所”以來的見聞已讓他良好地接受了地府這個概念,但那和“英年早逝”“成為鬼魂”是兩碼事,活著雖然很累,但總還是好的啊。何況,他還沒結婚生娃呢。
“多久?”如雲冷靜地問。
仿佛街頭采訪被問到專業領域的社恐人士,崔鈺突然變得又主動又自信。
他提起那支巨筆,晃了一晃。
“看情況。”
“……”
“什麼任務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任務?能供我們活幾年?難易程度?光看績效嗎?有沒有全勤獎?有沒有普獎?有沒有年假?什麼都不告訴就想我們簽約?”明河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那邊三個鬼王卻仍是“干不干由你們”漠然表情,滿臉“人莫與鬼斗”的陰險氣息。
“想好了麼?”轉輪王一站起身來,眾人與鬼便需仰視才見。不愧是左驍衛大將軍,做鬼這麼多年,依舊威風凜凜,仿佛下一秒就會持戟懸弓,沖入敵陣。
明河充滿敬畏地仰頭看著薛王爺,但這謎語一般的霸王條款怎麼也不能答應啊。
“陰間這麼多厲害鬼不用,為什麼找我倆?”如雲突然問。
“以和為貴,以和為貴。薛總請坐,請坐。”出來打圓場的仍然是陳荒。
“大家別著急,業務嘛,要慢慢談。”陳荒笑眯眯地說,“崔總,要不再說說細節?茲事體大,確實草率不得,您說對吧?薛王爺,那鏡子,先讓這兩個孩子看一眼如何?你倆也別急,看看再說。”
轉輪王這才將那面鏡上的布袋取下,掌心向下,撫鏡三次,鏡面逐漸現出影像來。
“這是三生鏡,地府研發人員取了三生石的原料,再由能預知未來的五殿閻羅施以法力,制成了這面小巧便攜的三生鏡。全府只有這一面,一向由以公正嚴明著稱的五殿閻羅包總保管。這次薛總特意借來使用,可見對二位的重視。”陳荒解說員一般在旁解釋。
听著就好厲害的樣子,明河不由自主地夸出聲來︰“哇,好厲害!”不知是夸鏡子,還是夸轉輪王。
總之轉輪王威嚴地點點頭,接受了這聲夸贊。
雲河二人不約而同把頭湊近鏡子,看向自己尚未真實發生的命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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