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功殿內所有長老被這一幕嚇得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那位不人不妖的“聖子”吞食戰敗者首級而不敢作聲。
當諸色一滅轟穿傳功殿時,有幾個倒霉的長老被牽連擊斃,也無人敢過問半句。
李夫子眼角微跳,盡量保持克制,低聲罵道︰“這廝凶殘至極!”
貝廷君眼眸中流露出厭惡之色,卻一言不發。
“驚濤門培養出來的弟子對別人狠辣,對自己更不留情。”成白心生駭然,卻也未作聲,因為到目前為止仍是他人宗門內部事務。
汪雄武伸出長舌,舔了舔指尖流淌的漿液,扭曲面容恢復人模人樣,瞥了一眼高台,狂傲叫道︰“小爺都贏啦,還不趕緊昭告天下?”
汪鳴笙瞧見汪泓使過來的眼色,立即心領神會,連忙運功凝聲傳音︰“第五場對陣,由仗劍峰護法堂護法汪雄武獲勝,恭喜奪取魁首,晉升聖子!”
通告聲如轟雷響徹全島,唯余空寂,不聞莊嚴鐘鳴回蕩。
汪雄武頗感形影相吊,不滿道︰“聖子出世,擊鐘九響,哪個不開眼的忘了敲麼?”
汪泓偷偷向後揮了揮手,傳功殿第三重殿宇之巔再度連續九聲鳴鐘,聲揚全島卻隱然多了幾分淒涼。
懸刀峰頂烏雲層疊翻滾,陰沉沉遮蔽陽光。灰暗天色似在悄然醞釀即將到來的風暴,空氣中彌漫著壓抑與不安。
傳宮殿外視野開闊,弟子們遙望仗劍峰原址,已然僅剩一片沙礫碎石,禁不住竊竊私語︰“山峰都沒了,宗門護法堂還存在麼?”
九龍寶座上的汪泓心懷忐忑挪了挪,擠出笑容道︰“本座理應扶持聖子達成所願……”
他稍作停頓,小心中帶著難以察覺的試探︰“不知……聖子有何需求?諸如洞府、法寶、丹藥、金鐵以及人手,可否明言?本座盡力籌措。”
汪雄武惦記著恢復男兒勇猛,滿臉興奮地連聲催促︰“既然如此,快帶我去找出那劍仙古墓里的長生壯陽之秘。小爺在驚鰲島學藝多年,不曾听聞此事。看你等神色鬼祟、閃爍其詞,想來墓中蘊藏著驚天動地的機密!”
汪泓眸光復雜,咬了咬牙緩緩起身道︰“此乃宗門歷代絕密!既是聖子要求,便隨我來吧。”
他略一遲疑,轉頭對成白等人慎重交代︰“三位遠來是客,可否一同前來,為這件盛事做個見證?”
“儒生當仁不讓。”李夫子微笑起身離席,陪同上山。
“汪聖主客氣了。”成白拱手回應,與貝廷君緊跟在後。
汪雄武掃了李夫子與成白一眼,心存忌憚卻不肯表露一絲半點,只管大步在前與汪泓肩並肩,冷笑道︰“你若想拉他們合伙串通一氣,老子也不怕。昨日曾交過手,傷不了小爺一根汗毛!”
“三位都是前來觀禮的尊客。聖子心胸寬廣,何必多慮。”汪泓哈哈笑著表示若無其事,閑庭信步往峰頂走去。
他們個個身懷絕技,即使有意慢行,也沒用多久就抵達主峰之巔那座掌門專屬宮殿——驚濤門的樞紐要地“鎮海閣”。
矗立于全島至高點的殿堂,莊嚴肅穆,仿佛是這片小天地的主宰。駐殿了望可縱覽整個島嶼,遠眺周邊遼闊海域,無邊視野令人心馳神往。
到了鎮海閣門前,李夫子環顧四野,驚訝道︰“儒生昔日曾到此匆匆一游,只覺風水極佳,卻未發現任何異樣之處。現今少了一座山峰,何以隱現詭異景象?”
成白閑暇研讀《乾坤奇門》漸臻佳境,略識陣勢布局變幻,驚疑道︰“在下也覺得有幾分凶戾之象。”
汪泓一路寡言少語,听到談論嘆道︰“本門先祖初涉此島時,以為世外仙境。當年二位祖師登臨這座山頂,見到眼前古殿高懸的匾額上,所書卻非‘鎮海閣’,而是古字‘鎮尸閣’。”
汪雄武倨傲冷哼一聲,道︰“驚鰲島自古就有傳說,它乃遠古龍龜石化而成。‘鎮尸’是指龍龜之尸麼?”
汪泓搖了搖頭道︰“所謂傳說,往往只是流傳下來的美好部分。”
成白猜測道︰“既然有劍仙古墓的說法,這位遠古仙人會不會將龍龜尸骨點化,修建為墓穴,還築起閣殿用來鎮壓自身尸骸呢?”
“沒那麼簡單。”李夫子沉思少頃,細說究竟,“修士涅盤法身之後晉階三生境,因各自的執念、目標、路線不同而奇遇各異,是故斬除三尸、成就仙聖的方法也迥然不同。”
成白會意道︰“就是說,鎮尸閣墓中埋葬的絕非普通劍仙尸骨,而是一位劍聖的三尸?”
汪雄武不以為然,嗤笑道︰“小爺無需斬三尸,亦同樣幡然成聖。”
李夫子正色道︰“你哪里是不用斬除三尸,分明早就完成這一過程。只怕是自己都不清楚當時怎樣做到的罷了。”
汪雄武听了愣怔片刻,心神發顫,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李夫子耐心教導︰“修士求道過程身化萬千,三尸實為與自身大道相悖的冗余。某些功法可將三尸約束于上、中、下丹田內,上尸名‘踞’,中尸稱‘躓’,下尸曰‘ ’,人體內之神也。”
成白請教道︰“小生不太明白。既然是修士自身的神只,將之斬除豈非自損行為?”
李夫子詳解道︰“所謂‘斬除’,並非簡單地斬斷關系各奔東西。譬如世尊教有一種較好的修行法門,將三尸煉成可駕馭的忿怒尊相而成異象化身,從而讓修士隨心所欲召喚或驅遣。這便是破執的成果!”
其他人尚未經歷類似過程,緊隨隊伍,安靜地聆听講解。
李夫子繼續道︰“仙師道的斬三尸相對更為高明和多樣。例如修士可將三尸寄托于諸般寶物之上,煉制出與自身緊密契合又威力無窮的本命法寶。但這條路線對煉器境界、火候要求極高,連仙師道高層的聖人也未必都能實現。”
成白若有所思道︰“若是修士放任三尸游走化為鬼怪,不就成了類似九重淵中的惡鬼麼?”
李夫子低笑一聲道︰“那是修士魂消魄散,三尸怨念不息的淒慘境地。仙師道也有將三尸煉成小鬼以供驅使的法門,彼此聯系緊密,卻是詭秘而凶險。相比煉成本命法寶,此法要簡單方便得多,但品級較低。外道流派常將這類修士貶稱為‘鬼仙’。”
成白質疑道︰“眼前這鎮尸的做法,似乎與剛才所說三種毫無關系呢。”
李夫子神態嚴肅,認真道︰“這位劍仙在成聖時必有極大執念,認為三尸有礙自身大道而決然將之拋棄,乃至與其反目成仇,不惜建墓‘鎮尸’徹底封印。這種類型非常少見,很可能內有蹊蹺,說不定那劍仙是個危險人物。”
成白驚疑道︰“世上還有這般通過自損來修煉的狠人?”
貝廷君插話道︰“某些極端修士為了鑽研功法,甘願采取自殘、自虐、自宮等手段達到心目中的理想狀態,所以鎮壓三尸也不算太奇怪。”
李夫子頷首贊同道︰“貝長老見聞廣博,所言甚是。”
汪雄武神情陰沉,佯裝沒听見眾人交談。
一行人踏著古老的石板路,談話間穿過幽靜廊道,步入大殿深處。
停住腳步,眼前景觀雄偉而不失精巧,引得訪客嘆為觀止。斑斕陽光透過殿頂天窗,經微妙折射,如輕紗般柔和地灑落于中央一座高大石龕。
它大如房屋,通體由色澤高貴的煙霏紫玉精雕細琢,四面各有一道石門。而石龕頂部更引人注目,赫然橫架著一把錚亮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