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瀾不再看任何人,轉身,抱起控制台上那個存有《暗涌》最終母帶的硬盤,如同抱著自己唯一的孩子。
她挺直脊背,在黑衣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和沈星野復雜的注視下,大步朝著錄音棚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她腳步微頓,沒有回頭,聲音冰冷地拋下一句︰
“告訴顧承淵,他的‘鳥’,會用他給的籠子,唱一出他絕對不想听的……‘自由之歌’!”
說完,她拉開門,身影決絕地消失在走廊的光影中。
錄音棚里,只剩下那份被添上諷刺附加條款的合約,靜靜躺在控制台上。
巨大的監听音箱里,《暗涌》那狂暴的、如同要沖破一切枷鎖的旋律片段,還在無聲地循環播放著,仿佛在為她無聲的宣戰,奏響序曲。
那份帶著“破繭基金”附加條款的“賣身契”,如同一塊投入深水的巨石,在顧承淵掌控的龐大帝國里,激起了怎樣洶涌的暗流,林瀾不得而知,也無暇顧及。
簽下名字的瞬間,她就知道,自己徹底點燃了顧承淵這座冰山的怒火核心。
那個男人掌控一切,絕不允許任何失控,尤其不允許她這個“所有物”用他給予的資源,去資助一個打他臉的反pua基金會!
報復,來得迅疾而猛烈。
“天音娛樂”的經紀人第二天就帶著團隊“進駐”了“雲頂”公寓。
說是經紀人,不如說是高級監工。他們帶來了一個“精心策劃”的出道方案——一場名為“追憶•靜婉”的慈善音樂會。
核心內容,是讓林瀾許薇)模仿甦靜婉生前的經典鋼琴曲目進行演奏,所得款項“捐贈”給顧氏旗下的一個藝術教育基金。
美其名曰“發揮特長”、“傳遞愛心”,實則是在顧承淵的授意下,將她重新釘死在“替身”的恥辱柱上!
用她自己的手,用她剛剛獲得金雀花獎的音樂能力,去鞏固“甦靜婉”的神壇,去徹底磨滅“許薇”存在的痕跡!
公寓里,王姨被“請”去休假。取而代之的,是“天音”團隊無孔不入的“照顧”和監控。
林瀾的行動被嚴格限制,通訊被監控,連影音室那個角落也被“清理”,她的音樂設備被“天音”的人以“不符合專業標準”為由收走實則封存)。
她像一個被精心包裝的提線木偶,每天被安排著練習指定的曲目,接受著如何“更像靜婉小姐”的言行指導。
世界意志的排斥似乎也因她簽下那份象征屈從的合約而暫時平息。
玻璃窗沒有再出現新的裂紋。但林瀾知道,這種“平息”是虛假的,是用更深層的靈魂禁錮換來的。
她每一次彈奏那些屬于甦靜婉的、溫婉柔美的旋律,都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被一點點剝離、侵蝕。那不是演奏,是凌遲。
她沉默地承受著。像一塊被投入熔爐的頑石,外表看似被融化、被重塑,內里卻在積蓄著更狂暴的能量。小乖監測到她的精神波動處于一種極其危險的平靜狀態,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宿主,他們在試圖抹殺‘許薇’,用音樂的方式。】小乖的聲音帶著冰冷的電子憤怒。
“我知道。”林瀾在意識里回應,指尖重重按下一個琴鍵,發出沉悶的聲響,“所以,這場‘追憶’音樂會,必須‘精彩’到讓他們……終身難忘。”她不再抗拒練習,反而異常“配合”。
只是,在那些指導老師離開後,在深夜被允許的短暫“自由”時間里,她會用公寓里那架傷痕累累的立式鋼琴,彈奏截然不同的旋律。不是甦靜婉的,也不是《暗涌》的狂暴。
而是一種極其壓抑、內斂、如同深海暗流般潛伏著毀滅力量的新曲調——《囚籠》。她用指尖,在冰冷的琴鍵上,無聲地演練著自己的反擊。
終于,音樂會當晚。
場地選在顧氏旗下一座極富盛名的音樂廳。水晶吊燈璀璨奪目,衣香鬢影,名流雲集。
顧承淵理所當然地坐在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他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姿態優雅從容,如同掌控一切的帝王。
他身邊圍繞著各界名流,談笑風生,目光偶爾掃過舞台後方,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所有物的意味。
林瀾穿著一身顧承淵指定的、與甦靜婉某次演奏會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色紗裙,坐在後台化妝間。
鏡子里的她,妝容精致,眉眼被刻意描畫得更加溫婉柔和,像一個被精心復刻的、沒有靈魂的甦靜婉手辦。化妝師還在她眼角點上一顆與甦靜婉位置相同的淚痣。
“完美!”化妝師退後一步,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林瀾看著鏡中的“甦靜婉”,眼神空洞。直到化妝間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用力,狠狠擦掉了眼角那顆虛假的淚痣!粉底被擦掉,露出底下原本的皮膚。
她看著鏡中那個被擦去淚痣、眼神重新變得冰冷銳利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決絕的弧度。
該上場了。
燈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那架價值連城的斯坦威三角鋼琴上。林瀾穿著那身刺眼的白色紗裙,如同一個被獻祭的羔羊,一步步走向光柱的中心。
台下,顧承淵微微後仰,靠在舒適的座椅上,眼神淡漠地看著她,如同欣賞一場早已預知結局的戲劇。
許振宏和周美琳坐在後排角落,臉色依舊難看,眼神怨毒。沈星野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觀眾席後排的陰影里,抱著手臂,目光復雜地注視著台上。
林瀾在琴凳上坐下。指尖落在冰涼的黑白鍵上。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再睜開時,眼底所有的情緒都被壓下,只剩下一片沉靜的、近乎漠然的冰冷。
第一個音符響起,是甦靜婉的成名作《月光海岸》。溫婉,流暢,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傷。
她的技巧無可挑剔,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地落在該在的位置。台下響起壓抑的掌聲。
顧承淵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幾不可查的弧度。掌控。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隨著樂曲的推進,一些極其細微的變化,開始悄然發生。她的指尖落下的力道,似乎比原版更重了一絲。
某些過渡音的處理,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滯澀感。原本柔美的旋律線條下,隱隱透出一股被強行壓抑的、如同暗流涌動般的張力!
那感覺,就像是平靜的海面下,潛藏著即將爆發的海嘯!
台下的掌聲漸漸稀疏,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一些懂音樂的人開始皺眉,交頭接耳。顧承淵臉上的淡漠也慢慢褪去,眉頭微微蹙起,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林瀾仿佛渾然不覺。她依舊專注地彈奏著,身體隨著音樂的起伏微微晃動。
只是,在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越來越偏離甦靜婉原版的意境。
那種屬于“許薇”的、被強行扭曲的憤怒和掙扎,正透過每一個音符,頑強地滲透出來!
當樂曲進行到高潮前的華彩段落時——
變故陡生!
林瀾腳下踩著的、用于控制延音踏板的金屬踏板,毫無征兆地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 噠”異響!
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帶著惡意的粘滯感猛地傳來!她的腳踝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死死纏住,無法及時抬起!
糟糕!踏板故障?!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海,林瀾的身體因為腳下受阻,重心瞬間不穩!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朝著舞台邊緣擺放著巨大音響設備的黑暗角落——狠狠栽倒下去!
“啊——!”台下瞬間爆發出驚恐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