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葛秀芬敲了敲書房房門。
還在認真研究材料的沙瑞金，立馬抬頭。
“馬上就好，馬上！”
葛秀芬輕嘆一聲，緩步走進書房。
“巡視組都還沒來臨江，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我這不是想把工作做前面嘛，省得巡視組來了後，我卻一點準備都沒有。”
沙瑞金微微一笑後，繼續低頭裝模作樣的看材料。
在很多人眼里，他是根正苗紅的烈士遺孤，是前途似錦的政壇新銳。
在體制內，有過硬的身份，又有強大的背景，自然是想不平步青雲都難。
可是一些心酸苦澀，只有沙瑞金自己知道。
他確實是烈士遺孤，但並不是老英雄沙振江的親兒子。
是當年陳岩石等人，到沙振江老家尋親，發現村里就只剩下他一個孤兒，就把他當做了沙振江的後代撫養。
所以沙瑞金並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面對某些說自己烈士遺孤的身份是撿來的傳言，他也無力反駁。
憑借烈士遺孤的身份，加上陳岩石等人的幫襯，沙瑞金在上學讀書和仕途起步，也確實有普通人難以比擬的優勢。
至于步入仕途後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那更是因為他，在燕京讀大學期間，就與家庭背景特別強大的葛秀芬相識相戀。
當年沙瑞金剛大學畢業，分配到鄉鎮工作的時候，葛秀芬的堂哥葛鈞山，就已經是平津的副市長。
和葛秀芬結婚後，在葛家幫助下，沙瑞金自然像坐火箭一般飛快升遷，如今已經是臨江省三把手。
不過……
靠著烈士遺孤的身份與妻子娘家的背景，是獲得了仕途上的快速升遷，也少遭遇了許多麻煩。
可是頂著烈士遺孤的身份，這就導致沙瑞金隨時隨地，都必須注重言行舉止，保持一身正氣。
而靠著妻子娘家的幫襯上位，不僅直接跟葛家形成了生死與共的捆綁關系，對妻子還得小心翼翼。
沙瑞金很想要生兒育女，為沙家傳宗接代，奈何葛秀芬無法生育。
到底是有先天缺陷，還是跟自己之前談過戀愛流過產，沙瑞金連問都不敢問。
知道妻子無法生育，他甚至都不敢說喜歡小孩，裝出一副丁克也挺好的樣子。
之所以如此，不僅是忌憚葛家，還因為從小就家境優渥的葛秀芬，性格本就比較強勢，在臨江省婦聯里都是出了名的“鐵娘子”。
所以沙瑞金听不得別人說他娶了個厲害老婆。
不僅會讓他想起自己進步是靠裙帶關系，還會讓他想到自己老婆是厲害，卻害得他無兒無女，要斷子絕孫。
既然妻子都絕經了，再也沒有生育的可能，加上人老珠黃、刻板教條，沙瑞金自然寧願加班工作，也不願就寢休息。
明明是臨江副書紀兼政法書紀，位高權重的臨江三把手，想要什麼樣的美女都能有，就算想過神仙般的日子，也會有無數人爭先恐後的滿足。
可結果呢？
有權，卻不能任性。
有老婆，卻沒有子女。
這樣的位高權重、平步青雲，也就只是活在別人的羨慕嫉妒里而已，背後的心酸苦澀只能忍在心頭。
在生活上，找不到幸福甜蜜，沙瑞金便將精力投入到工作當中。
他一直想證明自己，一路升遷不單是靠裙帶關系，自己也是真有能力。
他也知道妻子娘家不可能靠一輩子，葛鈞山即便不落馬，也有退休的一天。
自己還想往更高處爬，又豈能一直依賴葛家？
而性格強勢慣了的葛秀芬，徑直來到沙瑞金的身邊，俯身看材料。
她才不管，省委副書紀丈夫能看的資料，自己這個臨江婦聯主席是不是能看。
“你看醫療系統的腐敗資料干嘛呀？”
“醫療反腐就能解決老百姓看病難、治病貴的問題嗎？”
“你有這精力，還不如多研究一下風電產業的資料，京海市瘋狂發展風電產業，我敢肯定趙立冬肯定不干淨！”
葛秀芬的話，讓沙瑞金無語至極。
之前葛鈞山派來鐘正國，就想扳倒趙立春的二弟趙立冬。
結果趙立冬沒事，鐘正國卻因勾結蔡成功貪腐斂財落馬了。
而在趙瑞龍的惠龍集團引領下，在省委書紀張勁崇的大力支持下。
京海的風電產業迅猛發展，趙立冬順勢取代了周衛泓成為了市長。
葛秀芬顯然更加痛恨趙立冬了！
但問題是……
鐘正國來臨江之前，沙瑞金就已經遵照葛鈞山的指示緊盯京海，查過趙立冬。
鐘正國帶督導組來臨江後，還曾親自帶隊去京海，幾乎把趙立冬查了個底朝天。
這麼查來查去，都沒查出問題。
葛秀芬卻依然說趙立冬不干淨。
她也不想想，臨江省能成為龍國經濟名列前茅的省份，其實很不容易。
看似繁榮的經濟，主要是成千上萬的小工廠小作坊，數以百萬計的工人，靠出賣廉價勞動力，賺來的血汗錢。
臨江省顯然不能一直指望，承接西方轉移的中低端產業，不顧環境污染、不顧民眾健康，累死累活的掙點辛苦錢。
在趙瑞龍的大力投資下，在張勁崇書紀為首的省市兩級密切配合下，好不容易有產業升級的機會，又豈能不牢牢把握？
風電產業涵蓋了材料、機電、工程、機械、能源等眾多行業領域。
一旦發展好了，不僅能讓臨江省成為高端制造強省，還能解決電荒、節能減排、綠色發展。
鑒于風電產業對臨江省是如此重要，為了長遠發展著想、為造福幾千萬臨江百姓。
就算趙瑞龍的二叔趙立冬有點問題，暫時容忍一下不行嗎？
等風電產業發展起來了，再秋後算賬不好嗎？
況且查來查去，人家還並沒有問題。
沒問題都還要懷疑，這不是迫害又是什麼？
得虧沙瑞金忍耐了多年，早已磨煉出了好脾氣。
所以他並沒有氣得出聲反駁，而是心平氣和的說道︰
“風電產業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京海那邊的情況，我也比較清楚。”
“巡視組這次下來，是要全面巡查、不留死角，所以我想抓緊時間，多惡補一下醫療方面的資料。”
葛秀芬雙手交疊抱胸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的說道︰
“看看也好，醫療設備和醫藥耗材的采購，一向都是貪腐重災區。”
“而且我听說，有背景深厚的權貴子弟參與其中，其中就有張勁崇書紀的女兒張曉雪……”
沙瑞金急忙扭頭，瞪眼問道︰
“有確鑿證據嗎？沒有的話，這種謠言可別輕易相信，更別隨便傳播，否則讓張書紀知道了，那就麻煩了！”
葛秀芬很是不屑的冷哼一聲。
扭身倚靠辦公桌，趾高氣揚的說道︰
“你當我傻呀？”
“這不是在咱們自己家，我才跟你聊這個傳言嗎？”
“沒憑沒據的事兒，我才不會隨口說出去，不過……”
葛秀芬扭頭看了一眼身後，似乎有點做賊心虛。
“不過無風不起浪！”
“她張曉雪要是沒有做醫療生意，別人會造她的謠？”
“這醫療生意，又是出了名的暴利，國外只要幾十萬的儀器設備，進口回來就敢賣幾百萬，一兩百萬的就敢賣上千萬！”
“一查就說國內沒有，只能進口，而進口回來的設備之所以價格昂貴，一來是因為有關稅，二來是做了一些特殊定制。”
“至于什麼定制？那套路可就多了，什麼定制軟件呀、定制服務呀、備品備件呀等等之類的，總之代理商給的發票上，設備就值那麼多錢！”
“而且醫療生意，只要有人脈關系就特別好做，她可是張書紀的女兒，她出面打招呼，你說她通過第三方代理的醫療器械公司，還能不中標？”
沙瑞金神情嚴肅的說道︰
“但這只是你的推測，沒有證據呀！”
葛秀芬冷哼道︰“不是我的推測，是傳言！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的。”
“別的不說，就說她開的那輛新車，好像叫什麼陸虎？名氣大氣，車子更大氣。”
“她一個還在讀博的，臨江廣播電視台的文旅頻道副總編，靠她那點工資獎金，買得起那麼好的車？”
<9，是她自己付錢買的？並且付的是全款，而不是按揭分期？”
作為臨江省的政法書紀，沙瑞金當然做事要講究真憑實據。
而他這兩連問，自然讓葛秀芬一時語塞。
“我不知道她是全款還是分期。”
“說不定她小心謹慎，把車掛在別人名下。”
“我說她開豪車，就是想說她這人不簡單。”
沙瑞金差點氣笑了。
雖然黨紀條例明文規定，不得違規經商、投資、充當有償中介等等。
但實際上很多干部，卻暗地里利用職權影響和人脈關系，親自或間接參與各種商業活動。
其中最常見的，莫過于自身干淨清廉，決不收禮，但親朋好友卻經商投資、盈利頗豐。
就像之前清查臨江新義集團的犯罪窩案，順藤摸瓜查到了一位主管工程建設與項目審批的副廳。
這家伙那叫一個清廉，住的是單位福利房、吃的是單位食堂，出門不是坐公交就是騎一輛老摩托。
就連妻子，都因為嫌棄他忙于工作、不顧家庭，憤然跟他離婚。
但離婚之後，神奇的事發生了。
他前妻開的奇石店，賣一些稀奇古怪的石頭。
既不是翡翠瑪瑙，也不是玉石寶石，所以平時根本沒什麼生意。
但時不時就會有人豪擲千金，花幾十萬乃至上百萬的價格，把怪石當寶石買走。
他前妻還像模像樣，給客戶開正規發票！
最後調查發現，他倆表面離婚，實際依然是夫妻。
他不直接收受好處，而是讓行賄人去前妻的奇石店消費。
從政多年，沙瑞金相信絕對清廉的人是有，但表里不一的也不少。
沒被查到可能是運氣好，也可能是貪得少，亦或者手段足夠隱蔽。
那麼張曉雪有沒有問題呢？
沙瑞金覺得，真要拿著放大鏡挑毛病，那肯定就有問題。
但就她父親張勁崇這個職務級別，貪腐不過是斗爭的借口而已。
搞不定趙立春，就想搞他弟弟趙立冬。
不好搞張勁崇，就想對付他女兒張曉雪。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爭權奪利。
沙瑞金都沒臉問妻子，你們葛家難道就干淨？
別的不說，就你堂哥葛鈞山，最愛喝的太平猴魁茶葉，最愛下的象牙象棋、最愛聞的龍涎香……
這些是他靠工資獎金，就能消費得起的嗎？
“你愣著干嘛呀？”
“不管傳言是真是假，我覺得你很有必要查一查。”
“正好巡視組馬上就要來了，有問題正好處理了！”
葛秀芬的話，讓沙瑞金猛然心頭一沉。
“查張曉雪？是你哥的意思嗎？”
葛秀芬避開沙瑞金的目光。
“他沒跟我說，但鐘正國落馬了，唐文韜也下課了。”
“我哥肯定是氣得不行了，才要高舉反腐大旗，發起全面反擊。”
“他把臨江省列為首批重點巡視省份之一，難道你還不懂他意思嗎？”
“他肯定希望，你能借此次巡視機會，干掉趙立冬，甚至是張勁崇！”
“……”
沙瑞金默然無語。
瘋了！
真是瘋了啊！
查張曉雪，不就是要動張勁崇嗎？
讓自己這個三把手，去跟一把手硬踫硬？
那你們怎麼不讓在漢東的駱山河，把趙立春干掉呢？
他還是葛鈞山的小舅子呢！
但這樣的氣話，沙瑞金當然說不出口。
“好，我會安排人調查。”
“這就對了嘛！反正這一次，是全面巡視、不留死角，就算張書紀知道了，你也有理由解釋不是針對他一人，是所有高干和家屬都要查！”
葛秀芬拍拍沙瑞金肩膀後，便轉身準備離去。
“對了，你還沒說，我今晚這件睡裙怎麼樣呢？”
說著，葛秀芬笑吟吟的原地轉了一圈。
沙瑞金瞬間一陣惡心反胃。
感覺就像是有一頭穿著薄紗裙的肥豬，在臭美的顯擺。
就這水桶型的身材、這皺紋黃臉的模樣……
沙瑞金都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自信顯擺。
“不錯，讓人都顯得年輕了不少。”
沙瑞金強忍著惡心，做出了評價。
當然這個評價，只是針對葛秀芬身上穿的睡裙。
相比于以前那種極度保守的睡裙，這一件實在是夠新潮前衛的。
黑色輕薄本就足夠神秘誘人，還大量采用鏤空設計。
這樣的睡裙，要是穿在一個年輕漂亮的美女身上，必然能格外增添魅力。
但穿在葛秀芬身上……
沙瑞金真是沒眼看，感覺實在是太辣眼楮。
葛秀芬笑不攏嘴牽起裙擺的說道︰
“哈哈，我也覺得很不錯，穿著特別的輕柔，如絲綢一般順滑。”
“據說是漢東的紡織企業開發的產品，還有比我這件更大膽、更誘人的款式。”
“搭配各種成年人玩的小玩具，還有各種款式和顏色的絲襪，出口銷量竟然相當不錯！”
沙瑞金冷笑不已。
“有了好的營商環境，漢東的民營企業家們，真是爆發了不小的創造力。”
“就這麼一件睡裙，布料比常規款式用得更少，價格恐怕反而貴了不止一倍！”
葛秀芬嬌哼一笑。
“好看不就行了嗎？”
“趕緊收拾一下回房間。”
沙瑞金哪敢說個不字？
連忙點頭嗯了一聲。
等妻子出門後，假裝收拾文件資料，實則觀察門口。
確認妻子不會殺個回馬槍，迅速將暗藏的一盒藥拿出來。
取了一顆藍色小藥丸，迅速扔進嘴里，端起茶杯一口悶下。
以前他提不起興趣，只能吃偷偷找中醫調配的藥丸，見效速度特別慢。
自從听說鐘正國的女婿侯亮平，磕了進口煒哥後雄姿英發，他就偷偷弄了點。
沒辦法！
葛鈞山一天不倒，自己就只能對妻子唯命是從。
沒條件上，也要創造條件。
洗漱完畢，走進臥室的那一刻。
看到肥碩的葛秀芬單手托腮，側躺在床上。
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
臉上的一道道褶子，蚊子估計都叮不進去。
“點著蠟燭、燻著香料，是要吃人啊！”
沙瑞金強顏歡笑，關上房門。
此刻他是多麼希望，巡視組明天就到。
那樣自己這個政法書紀就能全程陪同，廢寢忘食的調查。
即便偶爾回家，也可以正大光明的說，工作實在是太累。
第二天。
首屆龍國風電產業發展論壇，在江城惠龍賓館隆重開幕。
包括電網集團在內，眾多大型央企和科研單位，都有高層出席。
就在力推在臨江發展風電產業的張勁崇，興致勃勃上台致辭之時，沙瑞金也正好召開反腐倡廉電視電話會議。
會議上，沙瑞金強調臨江全省干部要約束好親眷，做好清廉表率，而會議剛結束，嚴查行動便正式拉開帷幕。
正帶隊在論壇采訪的張曉雪，很快便收到消息。
“巡視組還沒到就開始嚴查。”
“沙瑞金，你到底安的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