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李承乾無動于衷,沒有認錯的打算,長孫無忌趕忙道︰“陛下,太子一個多月沒上朝,你這頓打可是如了他的意,又是半個多月不上朝了。”
李承乾無語,他又沒有受虐傾向,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就為了罷工逃課?
听長孫無忌這麼一說,李世民勉強壓下火氣,道︰“承乾,你這般忤逆于朕,你也為人父母,你那樣疼愛象兒,若有一日,象兒也忤逆于你,朕不知你作何感想?”
李承乾頓了一頓,第一世因他之過,甦氏母子三人飽受流放之苦。他穿回來時,李象的記憶里也有六年,父親漠視冷淡。
“臣不是一個好父親,象兒托生在臣膝下,也不是什麼福氣。臣本是無福之人,將來或是連累到他。他忤逆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李世民愣神片刻,想到李承乾與李泰斗毆時,同他下的狠話,心口傳來一陣悶悶的疼。
“承乾是覺得,朕有廢立之心,青雀有奪嫡之意,你這個太子遲早被廢,所以就自甘墮落?”
李承乾只覺得好笑,為了易儲李泰,父親把事情做的那麼明顯,還用他覺得?
不對,他說易儲之心,父親沒有反駁,而是質問他墮落,父親內心默認李泰奪嫡,甚至推波助瀾。
“墮落?陛下,臣是殺人放火了?還是魚肉百姓了?還是驕奢淫逸了?就是給孩子備課,做了幾本書的批注,怎麼就扯上墮落了?”
眼看李世民又要發脾氣,他又溜不掉,長孫無忌只能硬著頭皮快步上前,道了一聲︰“太子,得罪了!”
膝彎處傳來一陣刺痛,李承乾一個沒忍住,“噗通”一聲跪下。
“听听你說得都是什麼混賬話,陛下替你延請名師,悉心教導,怎會不希望你成才,還不快向你阿耶認錯。非要討一頓打,你才安心?”
長孫無忌出來解圍,倒不是長孫無忌人有多好,單純是局勢未明,不想摻和進他和父親的矛盾爭執。他這個便宜舅舅陰損的狠,得罪不起,長孫無忌的面子眼下無論如何都要給。
李承乾叩首在地,道︰“臣知錯了,請陛下息怒。”
李世民心下火氣不降反升,孝順母親,所以愛屋及烏听舅父的話。父母並尊,可他這個父親說一句,李承乾頂十句!
“取馬鞭來!”
馬鞭!
李承乾眉頭微皺,這是拿他當牲口。
罷了,沖著他來的無妨,只要禍不及妻兒就行。
不多時,宮人取來馬鞭,李世民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斥道︰“轉過去!”
李承乾麻木轉身,未等他褪去外袍,鞭子就追了上來,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長孫無忌這一次沒有攔著,李世民在氣頭上,不打上幾下,根本攔不住。一直到打完十鞭過後,他這才上前阻攔。
“朕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逆子?”
李承乾忍著劇痛,道︰“陛下無法選擇托生的兒子,臣也無法選擇托生的父母。如果臣與陛下都有選擇,陛下可以丟棄一個礙眼的存在,臣也願意不煩陛下。陛下難,臣也難,都是勉為其難。臣能淡然處之,陛下又何苦動怒傷身?”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道︰“承乾,能不能不說話?”
“好,我不說了!”
他將來被廢或早逝,至少保證妻兒不會被特別針對,長孫無忌的面子一定得給。這老陰比,自有高宗陛下刷經驗。
“換身干淨的衣裳,今夜端陽宮宴,不要遲了。”
這話的意思,打完了!
李承乾道︰“臣謹遵陛下口諭。”
總算把領導送走了,李承乾渾身脫力跌坐在原地。第一世他是干過些混賬事,後來幾十世輪回,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要他穿回來受這通罪。
出了東宮,君臣二人行走在長長的甬道,李世民突然開口︰“無忌,承乾他恨朕。”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君臣有別,有些話他不好直言,允許李泰設文學館,以及提出要李泰住進武德殿,以及後續不斷的加封,許李泰超越太子的特權,換做他是李承乾,他絕對比李承乾還狠。
“恨,臣沒看出來,不在乎是真的。”
“你說什麼?”李世民突然停住腳步,看著長孫無忌道︰“不在乎?”
長孫無忌點點頭︰“恨,說明他不甘心,還有所求。可陛下瞧瞧承乾,除了太子妃和李象,他幾乎無欲無求。他不在乎青雀刻薄他,挑釁他,不在乎陛下給予青雀的厚待,也不在乎陛下是否寵愛他。好像一個局外人,有時被迫入局,然後想盡法子出局,繼續做回他的局外人。”
李世民道︰“這後來幾次,青雀跟承乾斗嘴可沒贏過,這個承乾還是在乎的。”
長孫無忌不以為然,道︰“承乾真在乎,就不會只是嘴上嗆回去。就說李象這次挨打,承乾的反應,那才是真的在乎。”
李世民內心如打翻了的五味瓶,充斥著酸甜苦辣咸,滋味難言。
“就像承乾說得,都在勉為其難。要臣看,陛下也不用揪著不放,跟從前一樣,不理會就行了。”
李世民嘆氣︰“這逆子就是來討債的,朕還想多活兩年,不提他了。”
東宮顯德殿,李承乾地上坐了許久,才勉強緩過一口氣來,方才進來的宮人還在地上跪著。
李承乾掃了眼他批注過的幾冊書,不禁回憶起一邊逗弄兒子,一邊批注古書的過往來。
重新批注幾冊書容易,可這幾冊書承載著李象的美好,就這麼燒了不太好。
“把這些書收起來,送去宜春殿,旁人問起來,只說是燒了,明白嗎?”
兩個宮人領命退下,李承乾又喚了人進來,煮了馬齒莧水,清洗過背後的傷,上藥包扎,一通折騰下來,天色漸晚,他換上正裝,前往兩儀殿赴宴。
太子暴打魏王的消息不脛而走,得知過來赴宴,眾大臣不由得納罕,以皇帝對魏王的寵愛,太子能全身而退,當真是奇了。
不過,在看到李承乾之後,眾大臣打消了疑惑。太子手上也纏著白布,再觀太子那難看的臉色以及擦拭不盡的冷汗,明顯是受了刑罰。
帶著刑傷赴宴,跟之前罰跪太極殿無甚區別,無人敢議論只是因太子的身份,掩耳盜鈴罷了,太子是面子和里子盡失。
李承乾掃了一眼殿內眾大臣,父親要他來赴宴,就是要下他的面子,換做從前,他肯定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回去還要抑郁好一段時間。
現在,李承乾一點不在乎在場眾人的眼光,網暴這種東西,越在乎越吃虧,第一世就是太在乎了,才會把自己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