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滄省北部山區。
景棟府芒卡縣 糯鎮。
鎮口老榕樹下,流官鎮長李權攥著縣令親批的公文有些焦慮,湊不夠數,自己這頂烏紗帽就得落地。
吏員王三捧著半袋新米站在告示旁,白花花的米粒在晨光里熠熠生輝。
不一會兒,土民們攥著枯枝、揣著空袋圍攏過來,個個面黃肌瘦,破麻布衣,眼里滿是餓出來的渾濁。
山里不能種糧,只能靠啃樹皮、挖野菜填肚子,連走路都發飄。
“之前你們抓壯丁去修驛路的,一個都沒回來!”六十歲的岩嘎拄著開裂的竹杖,聲音發顫,目光卻死死黏在米袋上。
他和癱瘓的老伴三天沒正經吃東西,喉嚨干得像要冒煙,那袋新米就是救命的光。
“這次可不是抓壯丁!”李權往前湊了湊,故意提高聲音哄道。
“這是朝廷體恤你們!簽了文書就領半斗新米,去柬埔寨修工事,天天有白米飯吃,還發厚棉衣!
干滿半年,再給兩百文錢,到時候揣著錢糧回家,不比在山里餓肚子強?”
李權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那邊是大清新開拓的土地,缺的是干活的好手,只要你們好好做工,好處自然少不了!”
人群里一陣騷動,十六七歲的岩松攥著娘塞的半塊凍硬的烤紅薯,往前挪了兩步。
他娘咳了半個月,昨天蜷在竹樓角落,氣若游絲地說“想喝口米湯”,可家里連能吃的野菜都沒了。
他沒去過柬埔寨,也不懂“工事”是啥,只听見“天天有白米飯”“領新米”,眼里瞬間亮了,在他眼里,只要能干活換糧,就是活路。
“我……我去!”旁邊的阿力突然開口,聲音發顫。
他阿哥前年被抓去修官道,再也沒回來,可現在他娘病著,弟弟妹妹哭著喊餓,這半斗米就是救命的稻草。
“這就對了!”李權立刻朝王三使眼色,半袋米遞到阿力手里時,沉甸甸的分量讓他紅了眼。
他轉身就往家跑,岩嘎想拽住他,卻被他猛地甩開“餓死也是死!這米能救我娘!”
岩松看著手里硬邦邦的紅薯,又想起娘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樣,終是咬了咬牙。
“我也去!給我簽文書!”
李權心里松了口氣,讓王三趕緊遞上文書和墨布條。
土民們排著隊,有的甚至不認得紙上的字,只听李權說“按了手印就能領米”,便顫抖著把滿是老繭的手按上去。
岩嘎看著後生們一個個領米、按手印,渾濁的眼楮里滾出眼淚。
他想喊“別信他們”,可肚子里的饑餓感讓他發不出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哄著往火坑里跳。
不到半個時辰,就有三十多個精壯簽了文書。
李權看著手里的名單,臉上堆起笑,又讓吏員去附近村寨傳話。
“ 糯鎮招工給新米,去晚了可就沒份了!”
不到三日,李權看著名冊上密密麻麻的兩百零三個手印,長長舒了口氣。
縣令的死命令總算完成了,只是 糯鎮本就不多的精壯,幾乎被抽走了大半,剩下的不是垂垂老矣的長者,就是尚未成年的孩童。
往日里還算熱鬧的鎮口,如今只剩空蕩蕩的竹樓和蜷縮在牆角的老弱,連拾柴的身影都少見了。
數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兩百余名土民青壯集合在老榕樹下。
“都排好隊!跟著走,別掉隊!”吏員扯著嗓子喊,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了個響。
土民們互相攙扶著,慢吞吞地往芒卡縣衙的方向走,芒卡雖也在山區,卻是山坳里難得的平整地,數十排土坯房圍著夯土院牆,便是縣衙的全部模樣。
隊伍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才到縣衙門口,這里早已聚集了從其他小鎮趕來的土民,黑壓壓的一片,足有上千人。
他們被關在縣衙外的空地上,警察們拿著火槍在四周巡邏,誰也不許說話,只能默默坐著。
次日一早,這些土民被分成十余隊,由芒卡縣警察押送,往景棟府城趕去。
景棟府城坐落在山區邊緣,再往外就是開闊的壩子,比起 糯鎮和芒卡縣衙,多了些磚瓦房子,城門口還立著兩尊石獅子,透著幾分“官府氣”。
這一路走了三日,土民們只能啃自己帶的干糧,喝路邊的山泉水。
岩松和阿力被分在一隊,夜里靠在一起取暖,岩松問。
“你說,柬埔寨真的有白米飯吃嗎?”
阿力愣了愣,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有糧吃就好。”
到了景棟府城,校場上早已擠滿了從景棟府各縣趕來的土民,足有上萬人。
他們被集中在角落,周圍是荷槍實彈的警察,不遠處幾個官員站在高台上清點人數,臉上滿是得意,這些人,都是他們“招募”來的“苦力”。
岩松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這麼高的磚瓦房,心里卻沒半點興奮,只覺得發慌。
次日清晨,官員們清點完人數,給每個土民發了件破舊棉衣和一雙草鞋。
土民們旋即被強行拆分,每百人為一撮,由一名組長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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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最前頭,是個持砍刀開路的“向導”,隊伍末尾,則跟著荷槍實彈的警察殿後。
他們沿著狹窄的山道往北走,兩旁的樹木遮天蔽日,陽光都透不進來,腳下的路又濕又滑,時不時就有人摔進路邊的深溝,要麼摔斷了腿,要麼直接沒了聲息。
警察從不回頭看,只催著“快跟上”,掉隊的人,就像被丟棄的枯枝,沒人管死活。
走了三日,他們闖進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沼澤。
黑色的泥漿沒過腳踝,每走一步都要費極大的力氣,有人腳一滑陷進深潭,只掙扎了幾下就被泥漿吞沒,連呼救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來。
岩松和阿力互相拽著胳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草鞋早就被泥漿泡爛,雙腳被尖銳的蘆葦根劃得全是血口子,疼得鑽心。
夜里,他們只能擠在沼澤邊的爛泥地上,啃著懷里僅剩的、早已發霉的干糧,听著遠處不知名野獸的嚎叫,一夜不敢合眼。
第五日清晨,隊伍走進一片密不透風的林子,空氣里飄著黃綠色的霧,聞著就讓人頭暈惡心。
沒過多久,就有人開始發燒、上吐下瀉,渾身抽搐。
岩松旁邊的一個後生,前一刻還在跟他說話,下一刻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沒一會兒就沒了氣。
警察嫌尸體擋路,直接把人拖進了林子深處,像是在處理一件垃圾。
阿力也開始咳嗽,臉燒得通紅,他攥著岩松的手,聲音微弱。
“我要是不行了……你幫我看看我弟弟妹妹……”
岩松咬著牙搖頭,把自己僅剩的半塊紅薯塞給他。
“別胡說!我們得活著回去!”
餓肚子、喝髒水、被瘴氣毒倒、摔下山坡、陷進沼澤……十多日的跋涉里,當初從景棟府城出發的上萬人,到抵達柬埔寨邊境城鎮時,竟折損了三成以上。
原本黑壓壓的隊伍,變得稀稀拉拉,每個人都面無血色,眼里沒了來時對“白米飯”的期待,只剩麻木和恐懼。
他們被直接拉到了工地,一片常年被雨水浸泡的水澤地,空氣里彌漫著腐爛的水草味和說不清的腥氣,遠處的密林里飄著若隱若現的瘴霧,那是比路上更濃的毒氣。
官員們拿著鞭子,把他們趕到水澤里,命令他們挖渠、築堤,“天黑之前挖不完這一段,就別想吃飯!”
水澤里的泥比路上的沼澤更黏,一腳踏進去能沒到膝蓋,稍不注意就會踩空陷進暗藏的泥坑。
岩松和阿力泡在冰冷的泥水里,手里拿著簡陋的木鏟,一下下挖著硬邦邦的泥。
瘴氣像看不見的蟲子,往鼻子里鑽,沒多久就頭暈眼花,手里的木鏟都快握不住。
身邊時不時有人倒下去,有的是被瘴氣毒倒,有的是體力不支,還有的,是被突然塌陷的泥地吞了進去,連個影子都留不下。
到了晚上,他們被趕到附近的破棚子里,所謂的“飯”,不過是半碗摻了沙子的稀粥。
可他們逃不掉,四周都是清軍的火槍,往哪跑都是死路。
岩松只能攥緊手里的木鏟,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
得活著,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要活著回去,他還沒給娘帶回去更多的糧,還沒兌現“半年就回來”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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