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崗鎮政府食堂的不銹鋼餐盤踫撞聲漸漸平息，董遠方將最後一口排骨湯湯喝完，便動身回去。
返程的車上，司機老張習慣性調高了空調溫度，後座的董遠方卻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麥田，思緒又轉到農村上了。
縣委大院里，董遠方的車剛碾過減速帶，紀委書記楚天霖已抱著厚厚的行動方案候在辦公樓台階下。
皮鞋踏在水磨石地面的聲響由遠及近，楚天霖推門時，董遠方正擦一把臉，衣角沾著的施工灰塵簌簌落在案頭。
“董書記，這是最終版方案。”
楚天霖將藍皮文件夾輕輕放下，塑料封皮映出窗外搖曳的樹影。
董遠方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檢查細則間，紅筆批注的 “務求實效” 四個大字格外醒目。
“我不希望讓大家感覺，我們沒事找事，搞人人心惶惶。”
董遠方起身擰開保溫杯，普洱的醇香在辦公室彌漫開來。
紫砂壺嘴騰起的熱氣模糊了楚天霖的眼鏡，他慌忙接過茶杯，指腹觸到杯壁的溫度微微發燙。
“十大民生工程，我們前前後後處理了多少人？”
董遠方的聲音突然壓低，手指無意識叩擊著茶幾。
“之前是貪腐的多，現在冒出來不少搞浮夸風的。”
他想起灌溉水渠工程的面子工程，想起那些被虛報的竣工數據，太陽穴突突直跳。
楚天霖立刻翻開筆記本，鋼筆尖懸在紙面。
董遠方坐到他身邊，沙發凹陷的弧度里仿佛藏著千斤重擔︰
“明天，省農發行、市開發區的運營公司，過來跟我們投資公司，一起探討食品產業園和農村農業整體開發合作項目。以後的脫貧攻堅，需要一批能辦事、辦實事的黨員干部，如果還是跟水利局一樣，弄虛作假，欺上瞞下，那我們做再好的規劃，投資再大的項目，也無濟于事。”
楚天霖放下鋼筆，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鋼︰
“董書記，您放心，我們紀委一定為接下來的脫貧工作，篩選出能打沖鋒的黨員干部。”
他挺直的脊梁抵住沙發靠背，語氣堅定。
董遠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夕陽的余暉透過百葉窗，在兩人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送走楚天霖，辦公室的木質百葉窗縫隙里漏進的光線又暗了幾分。
董遠方剛把干部 “大體檢” 方案放進文件櫃，皮鞋踏在水泥地面的聲響便由遠及近 。
沈佳慧抱著一疊藍白相間的文件夾，發梢還沾著院里香樟樹飄落的細碎花粒。
“董書記，縣勞動局和民政局最近工作主動性很高，聯合做了這份勞務脫貧工作方案。”
沈佳慧將文件輕輕擱在紅木辦公桌上，塑料封皮與桌面踫撞出清脆聲響。
董遠方翻開首頁，密密麻麻的用工需求表間，紅筆圈出的 “南粵省重點合作企業” 字樣格外醒目。
“新任勞動局局長、黨組書記衛澤鵬和民政局局長盛茹藍，都是在局里提拔起來的年輕干部，工作熱情高漲，思維活躍有想法。”
董遠方的目光掃過方案里創新的 “駐廠聯絡員” 制度，嘴角不自覺上揚。
空調外機的嗡鳴聲中，沈佳慧挺直的脊梁在文件櫃玻璃倒影里微微前傾，像株等待贊許的向日葵。
“做的很扎實，可行性很高，我沒意見。”
董遠方合上文件夾，金屬搭扣 “ 嗒” 一聲扣緊，驚飛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
他沖沈佳慧擺手示意，皮沙發凹陷的弧度里騰起細微的塵埃︰
“三個關鍵點，聯系好南粵省的各個工廠，確保往返及駐廠人身安全，保證工資按時足額打回來。”
沈佳慧連忙回應︰
“書記放心，我會跟他們格外強調這三點，聯系好工廠再出發，確保人身安全，確保工資到位。”
她的鋼筆尖在紙面疾走，墨跡在 “安全” 二字上暈染出深色圓點。
董遠方起身繞過辦公桌，夕陽最後的余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看來，在線條工作上，我們從內部提拔，大膽啟用年輕干部是對的，有沖勁、有想法。”
他望著沈佳慧身後牆上的脫貧攻堅作戰圖，紅色的進度條正在緩慢攀升。
“確實，衛局和盛局，都是這一年來新提拔的干部，並且都是在局內部提拔。”
民政局原局長覃玉梅和勞動局原局長譚嚴凱先後被處理後，董遠方堅持內部提拔，啟用新人，看來有效果。
沈佳慧跟著起身，黑色高跟鞋與地面摩擦出細碎聲響。
當董遠方提到水利局人選時，她從文件袋抽出張泛黃的干部履歷表︰“今天上午組織部郭部長到我那里，說您這邊安排他盡快定下人選，跟我商量，他推薦了現水利局副局長齊東明，我覺得挺好。”
暮色徹底漫進辦公室時，董遠方的茶杯已經續了三次水。
窗外的路燈次第亮起，將兩人交談的剪影投在脫貧攻堅作戰圖上。
沈佳慧收拾資料的動作突然頓住︰“董書記，今晚我做東，一起吃個飯吧？”
董遠方低頭看表，液晶屏藍光映出他眼下的青黑。
走廊盡頭傳來保潔阿姨拖地的聲響，混著食堂飄來的飯菜香。
“好。”
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起身時帶翻了桌上的鉛筆，“那就嘗嘗你推薦的新菜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