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母族根基深厚,自然不可能這般輕易被扳倒。
但孟姝從進入花廳開始每一步都踩著節點,憑著對時機的精準把控,最終迫使皇上做出這般決斷,已是難得的進展了。
畢竟,幽禁與禁足,兩者天差地別。
前者,相當于從雲端跌入泥沼,也將一個中宮的體面與尊榮,當著滿殿人的面,生生碾碎在塵埃里。
與謝氏、曲氏幽禁掖庭不同。
先前二公主的生母沈氏,也是被幽禁在淑景殿一間狹小的偏殿里。一扇門隔絕了外頭所有天光與人聲。她就那樣被囚了整整一年,直到沈家父子在北疆浴血奮戰,憑軍功換得聖心微動,再加上需顧及著二公主的體面,才下了一道恩旨,沈氏得以重見天日。
皇後這回便如沈氏一樣,被幽禁于仁明殿。
可她...怕是難有沈氏那般的運氣。
孟姝看著皇後被宮人帶下去,眸底掠過一絲冷冽的鋒芒。既已開始反擊,她便斷不會給對方留下半分翻身的余地。
其實順妃入宮,也足以說明,仁明殿的門一旦關上,便該是永無開啟之日。
皇上在朝堂上的每一步博弈,每一分角力,就像一面銅鏡,不久後就會後宮的方寸之地顯形。
皇後被押離花廳的腳步聲漸遠,殿內余下的嬪妃們,有的眼底藏著驚惶,有的嘴角噙著隱晦的笑意,大多數都垂著眸子,此刻誰也不敢輕動。
孟姝抬眼望向順妃,韓淑儀始終低著頭,今夜,從始至終沒出過一聲。
周太後將襁褓往臂彎里緊了緊,對身側的姜太後道︰“你隨哀家去看看純妃那孩子,她身子本就不如何強健,如今更是拼了半條命才誕下皇嗣。”
姜太後立刻欠了欠身。即便她如今已尊為太後,但面對這位昔日執掌鳳印的周皇後,舊日的尊卑仍刻在骨血里,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怯意。
梅姑姑見狀忙起身,從周太後懷中小心接過襁褓,壽康宮與慈寧宮的宮人隨之離開花廳。
“夜深了,都散了吧。”
皇上抬手揮了揮,語氣里帶著幾分倦意。
“是,臣妾等告退。”
順妃率先福身,其余嬪妃連忙跟著屈膝告退。
眾人出花廳時,雲寶林的腳步微微頓住,眼角余光忍不住往產閣的方向瞟。她很想去探望表姐,正琢磨要如何開口,手腕卻被身側的齊嬪輕輕拽了一把。
雲寶林抿了抿唇,按捺下心思,跟著齊嬪一道默默綴在順妃身後,一步步退出了會寧殿。
剛走出殿門,齊嬪便壓低聲音提醒︰“妹妹盡管安心回甘露殿。有瑾妃娘娘在里頭周全,純貴妃娘娘定不會有事的。眼下皇上與兩宮太後俱在,咱們這時候湊上去反倒添亂,不如等過兩日備妥了賀禮再過來探望也不遲。”
經齊嬪這一說,雲寶林才猛地回過神來。
皇上方才已經晉了表姐為貴妃,居正一品四妃之首,已是中宮之下最尊貴的存在,母憑子貴,端得是潑天的體面與尊榮。
她連忙點頭,語氣里又驚又喜,還摻著幾分掩不住的羨意︰“齊嬪姐姐說得是。先前只忙著備了金鎖一類的添份喜氣,現下要一並為表姐賀這貴妃之喜。”
齊嬪听了不禁輕輕搖頭。
純妃產後晉位本是意料中的事,她早在半年前就已給晉州的父親去信,讓家里早早張羅些合宜的賀禮,以備不時之需。雲寶林身為純貴妃的表妹,竟似才想起這茬......
......
孟姝隨皇上去產閣,行至廊下時落後兩步,回身看向冬瓜。她伸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指尖,“被嚇著了?臉色怎麼這樣白。”
冬瓜苦著一張臉,用氣聲湊到她耳邊道︰“姝姝,那崔太醫就在我跟前半步撞在柱子上...‘砰’的一下,腦袋瓜就......”
綠柳忙把她扯到身後,低聲斥道︰“這會子跟娘娘說這些作什麼,仔細污了娘娘的耳朵!”
“不妨事。”
孟姝輕輕搖頭,在冬瓜掌心揉了揉。
這樣的場面,她也經歷過一次。
當年被菊裳中途轉賣,和她一同關在一起的招弟,便是一頭撞在牆上,人倒在身側時,眼楮還睜著。
產閣內。
純妃仍在昏迷中,周太後將何醫正召至榻前,細細問過脈象,又親自探了探純妃的額溫,這才松了口氣。
“亥時末了,兒臣送母後回宮安歇吧。”皇上溫聲道。
待皇上與兩宮太後的儀仗遠去。梅姑姑帶著夢竹、蕊珠和明月跪倒在地,對著孟姝便要磕頭謝恩。綠柳與冬瓜眼疾手快,連忙上前扶住。
綠柳一邊攙著梅姑姑,一邊笑道︰“姑姑這是做什麼。生產的關頭,我們娘娘自是要關照貴妃娘娘的。如今母子平安,雲夫人明日就能進宮來,可不都是天大的喜事麼?”
孟姝頷首,柔聲道︰“太醫估摸著婉兒要明日一早才能醒,讓小廚房備著些湯粥,等她醒了好用。時辰不早了,我們先回,明日再來瞧她。”
梅姑姑眼眶微紅,緊緊攥著帕子道︰“娘娘今日仗義之恩,臨安侯府上下必定銘記在心。明月,你去送一送娘娘,雨後路滑,小心護著。”
“是。” 明月應聲上前,取了盞羊角宮燈。
孟姝沒再多言,先轉身進了里間。房內燭火昏黃,婉兒睡得很沉,眉宇間還帶著生產後的疲憊。她立在榻邊看了片刻,這才轉身帶著綠柳、冬瓜離開了會寧殿。
夜色里,明月執著宮燈在前,光暈在濕漉漉的青磚上漾開,映著一行人的影子靜靜移動。
綠柳手中握著靈粹宮的宮牌,低聲向孟姝回稟︰“娘娘,奴婢領著童大人去太醫院查問時,崔太醫果然做賊心虛。”
“陸陳兩位太醫徹夜待在一處核對藥材,只有他中途離開過兩回值房。童大人按著話頭緊著審問,奴婢趁亂讓冬瓜在脈案最後一頁上按了半枚看不出指紋的印子...都還未經比對呢,崔太醫一听說留下了指紋,就...慌得撞柱自盡了。”
孟姝淡淡道︰“私窺嬪妃脈案本就是掉腦袋的罪過,他既敢伸手,想必早就掂量過最壞的結局了。”
明月听得目瞪口呆,“原來那脈案上壓根就沒有指紋啊,怪不得冬瓜放下參湯就被綠柳叫走了...咱們幾個也就冬瓜的身形...和指節粗細與崔太醫差不多。”
冬瓜听了,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給我好好走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