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姝短暫出神後,很快斂了心神,抬眸時眼底已漾起笑意︰“太後娘娘回宮,自該隆重些。臣妾這就著人將壽康宮細細灑掃干淨,換上新的帳幔被褥,屆時臣妾等便隨皇後娘娘去宮門處迎候。”
“姝兒不必掛心。” 皇上溫聲笑起來,“婉兒一去行宮許久,還沒見過玉奴兒呢,想來也是盼著回宮的。”
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案邊堆積的文書上︰“禮部剛擬了中秋賞單,其中像韓家、沈家,和幾位勛貴門第,府中女眷眾多,賞賜需格外斟酌。姝兒得空了瞧瞧這冊子,該增該減,你定奪便是,朕信得過你。”
景明略有詫異,但顧不得多想,緊忙著從最上層取下厚厚的冊頁,這賞單也是分了文物兩冊的,封面皆用赤金粉描了紋飾。
一側的綠柳垂眸看著那兩冊禮單,已覺出幾分沉甸甸的分量。
年節或如中秋、冬至這樣的大日子,按例向臣下頒賜恩賞是歷朝慣例,也是皇帝的一種施恩布德手段。上至親王、宰相、節度使等朝廷重臣,下至禁軍將士、地方官員,甚至乞老還鄉的致仕老臣、藩屬國使者,皆可能在受賞之列。
這項制度有一套嚴謹的流程,先由禮部祠部司主導,依照官品令定下的等級規制初擬賞單,再標注需破格賞賜的特例。呈給皇上核準批復後,交由戶部核算庫藏、匯總造冊,最後才逐層下發。
交給孟姝的,是專屬于女眷的那部分。諸位宗室命婦的份例、朝廷重臣的家眷賞物,皆在其中。每一筆賞賜的多寡,都牽連著朝堂與後宮的微妙平衡。
按說這樣關乎各方體面的宮務,原該交由皇後主理才合規矩。
綠柳偷眼瞥了瞥景明的反應,見他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忽然明白過來,皇上將這份差事交予孟姝,這份信任里,藏著的恐怕不止是倚重。
“臣妾這些日子忙著宮宴籌備,又逢太後娘娘回宮需細致打點,怕是難以分神。禮部擬的賞單一向合規制,想來是萬無一失的。”
景明捧著冊子躬身過來,孟姝卻並未示意綠柳接手,殿內的空氣一時凝住了。
皇上眉峰微蹙,原本帶笑的嘴角抿成了直線,面上已落了些不虞之色︰“這後宮里,敢這般拂逆朕意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孟姝屈膝跪在地上,鬢邊的珍珠流甦隨著動作輕輕蕩漾,“皇上息怒。臣妾協理六宮已是殊寵,玉奴兒又佔了‘長’字,臣妾...日夜惶恐。”
她伏在地上,肩頭微微低垂。
恭謹自持的模樣像一盆溫水,輕輕澆熄了皇上心頭的火氣。
景明捧著禮冊的手穩了穩,眼角的余光瞥見皇上起身,連忙往旁邊踱了兩步。
“朕知道了。”
皇上的聲音已緩和下來,帶著點無奈。
他親自俯身,將孟姝扶了起來。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腕時,忽然微微傾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溫熱的氣息瞬間染紅了孟姝耳尖。
當夜,景明帶著一隊內侍往靈粹宮去。
他躬身站在寢殿外,隔著門簾恭敬道︰“瑾妃娘娘,皇上請您往福寧殿安歇呢。”
......
太後與純妃即將回宮的消息還沒在後宮傳開,八月初,京城先迎來了北疆的捷報。
這場仗的引線早在年前臘月便已點燃,年後方打得激烈,及至四月,變數陡生,一場疫病突然在遼軍陣中爆發,一時間攻守皆滯。
誰也沒想到,沉寂了三個多月後,這麼快就傳來偃旗息鼓的消息。
遼軍終究扛不住疫病與戰事的雙重耗損,已遞上降書,願割讓三座邊城以求罷兵,更在降表文書末尾卑微地添了一句︰求藥。
簡太醫在北疆軍中早已名聲大噪,疫病最烈時,他帶著藥童在後方奔波,硬生生用幾副方子壓下了蔓延的勢頭。
韓光弼連上三封奏折,字里行間滿是對簡止的推崇,其中一封更是直言︰“簡醫官治疫之功,勝過千軍萬馬,懇請陛下允其暫留軍中,以安軍心。”
京城內眾百姓正圍著布告欄熱議北疆捷報,茶攤說書人把韓將軍的戰績編得活靈活現,大理寺少卿許大人卻對著案上的桑皮紙卷宗長吁短嘆。
三日前,平康坊內的月滿樓遣人到大理寺報案,稱在綺夢閣一名喚甦憐兒的頭牌清倌人頭上發現一支金釵,觀其形制,疑是宮里的御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