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素來最重禮制,吉服規制更是繁復到骨子里,單是一件翟衣的繡紋針法就有講究,更別說從頭到腳的頭冠和配飾。
饒是梅姑姑和綠柳在旁指點細節,孟姝自己也有服侍過純妃著吉服的經驗,這一身穿戴下來,還是耗了近半個多時辰。
先著絳色繡水波紋的高腰長裙,再系同色繡翟紋的蔽膝,邊緣綴象征妃位的 “青綠色綬帶”。
隨後綠柳捧著青色瓖金扣 “大帶”為孟姝系在腰間,左右各掛青玉玉佩,上面只簡單琢了雲紋,行走時聲如環佩,閔榮在旁輕言主持,說此為符合“君子比德于玉”的禮制。
等穿上最為端肅華美的交領大袖長袍翟衣後,梅姑姑展開一條紫色霞帔,輕輕搭在孟姝肩上,霞帔邊緣綴著指尖大小的金鈴,走快些才會發出細碎的聲響,既不失禮,又添幾分貴氣。
最費力的是頭冠,閔榮親自扶著她的頭,一點點將冠戴穩。
這頂九樹花釵冠看著精巧,實則分量不輕。
剛戴好時,孟姝只覺頸後一沉,忍不住微微晃了晃,惹得綠柳和旁邊遞發簪的冬瓜都低低笑起來。
“娘娘慢些動,” 綠柳趕緊扶住她的胳膊,從冬瓜手中接過兩支金鳳釵,斜斜插進冠後的博鬢里,博鬢是薄金片打制的,上面鏨著纏枝蓮,垂著幾縷珍珠流甦,正好遮住冠沿的接縫。
直到金鳳釵的尾端穩穩插進發髻,綠柳才直起身,用銀篦子將孟姝鬢邊的碎發抿得服帖。
“娘娘,妥當了。”
孟姝指尖在腰間輕輕按了按,緩緩舒了口氣,隨後盯著銅鏡里稍顯陌生的自己。
她本就生的極美,穿上這身吉服後,眉眼間透出幾分沉靜的銳氣和端肅,與純妃那種與生俱來的矜貴截然不同。
純妃的眼楮里透著的是距離和清冷,孟姝的眼楮則更多是看破世情的通透,像浸在清泉里的玉,隔開這一層水紋,底下才是分明的稜角。
“——奴婢賀娘娘今日封妃之喜。”
御前掌事姑姑閔榮領著滿殿宮人跪伏在地,賀聲如浪,直震的孟姝眼角一跳。梅姑姑恰好剛把玉奴兒抱過來,玉奴兒听到聲響當即扯開嗓子嚎了一聲。
“都快起來。”
孟姝抬手虛扶,這般裝束,眼下想抱玉奴兒也不成了。
梅姑姑將襁褓往孟姝跟前湊了湊,孟姝伸手在玉奴兒臉頰上點了點,玉奴兒立即止了哭聲,無意識的吐了幾個奶泡兒。
閔榮見狀笑言,“大皇子這般靈慧,真是天生的貴氣,剛滿月就這麼會疼人,知道娘娘今日要受禮,便乖乖的不鬧。”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夸贊,小嘴巴動了動,奶泡破了又冒出一串兒來,軟乎乎的模樣看得人心里發暖。
閔榮見皇子這般配合,笑得眼楮都眯了︰“娘娘您瞧,奴婢說的沒錯吧?大皇子這是應了奴婢的話呢!”
孟姝︰“......”
這閔榮到底是在御前待過多年的人,連拍馬屁都帶著幾分章法。
孟姝指尖逗弄著玉奴兒的小手,沒接她的話。綠柳見狀,立即上前一步道︰“娘娘,離巳時還有不到半個時辰,該往宮門處‘迎冊’了。”
所謂迎冊,即“儀仗先行,受封者迎于宮門。”
禮官率內侍捧冊書從內庫出發,儀仗開路,行至靈粹宮門外。
孟姝著待冊吉服率本宮宮人內侍在宮門外跪迎,待接過冊書,再動身隨儀仗前往正殿正式接受冊封。
儀仗在靈粹宮宮門外候著,董明過來通傳。
孟姝扶著綠柳的胳膊緩緩往殿門處走去,梅姑姑抱著玉奴兒緊隨其後,三位乳母捧著備用的襁褓,和夏兒、紅玉等人依次跟上。
行跪禮接過冊書寶印後,孟姝登上轎輦,隨禮官儀仗前往麟德殿。
......
自上回在會寧殿送純妃去行宮,她已經有許久沒踏出過粹玉堂。
此刻坐在轎輦上,視線向上是連一絲雲絮都沒有的天空,視線向下是連綿的朱紅宮牆、巍峨殿宇,和蜿蜒著像是永遠沒有盡頭的宮道。
前頭引路的內侍踩著禮樂的節拍行進緩慢,途經太液池時,能看見池里的荷葉挨挨擠擠,粉白的荷花剛綻開半朵。
再往前過淑景殿,卻是一片靜穆。
殿門緊閉,沈氏至今還在里面思過。
孟姝的目光在殿門上停了停,沈氏的父兄正在北疆征戰,若能立下軍功,這扇緊閉的殿門,或許還有重新打開的機會。
行至通往麟德殿的宮道,轉角處瞥見一截蒼勁的梧桐枝椏,從幾座宮殿後探出來。慶昭儀昨夜病重,今日一早已得了恩典被解了禁足,並允慶夫人入宮探望。
孟姝垂著眸子,唇角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綠柳有所察覺,悄悄輕咳了一聲,孟姝沖她無聲笑了笑。
她回頭望向轎後,梅姑姑抱著玉奴兒走得穩當,明月和冬瓜一左一右護在旁邊。
儀仗繼續前行,沿途宮人內侍遇到儀仗,遠遠的便跪伏于地。
其中也包括曲婕妤。
“妾身給瑾妃娘娘請安,娘娘金安。”曲婕妤側身避到道旁,屈膝跪地行禮。
今日是孟姝的冊封大典,按禮制,嬪位及以下位分皆需行跪禮,她禮數做得周全,聲音卻壓得有些低,听不出情緒。
孟姝在轎輦里淡淡應了聲 “免禮”,目光掠過她垂著的發髻,曲婕妤今日衣著素淨,發飾也格外簡潔,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亮色。
曲婕妤由瑞雪扶著起身,余光定在了隨在隊伍里的三位乳母身上。
巳時初刻,麟德殿的朱漆殿門緩緩推開。
禮官肅立兩側,手中金吾杖在青石磚上叩出莊重的回響。
孟姝下了轎輦,隔了片刻,曲婕妤也已快步到了殿前,與齊嬪等人並排站在一起。
齊嬪走到孟姝跟前,壓低聲音啐了口︰“真是晦氣,往日曲婕妤雖也不愛穿紅戴綠,卻也不至于這般素淨,今兒偏穿得像剛從佛堂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