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眉頭一皺,先朝孟姝賠了個笑臉,這才轉身對著那宮人,聲音壓得極低的罵了一句“不長眼的東西。”
孟姝神色淡然,余光掠過略顯陳舊的長匣時,偶然瞥見匣壁一側刻著“乾元三十七年”的字樣。
——竟是十四年前的舊物了,看來慶昭儀是想借往昔情分,勾起與皇上青梅竹馬的回憶。
待景明接過長匣,孟姝已先一步踏入大殿。
景明到底掂量著輕重,沒敢當著孟姝的面呈給皇上,只是先將長匣擱在了多寶閣旁的案幾上。
偏巧這時皇上從書房踱步而出,目光恰好落在上面,神色也隨之一怔。
孟姝福了福身,“皇上有事要忙,臣妾先去寢殿候著。”
說罷,不等皇上回應,便徑自往寢殿內走去,邊走邊對隨侍的綠柳道︰“去將我帶來的安神香點上。”
寢殿里,孟姝倚在窗邊,指尖輕輕撥弄著案上的鎏金香爐。綠柳會意,故意將點香的動靜弄得大了些,銅匙踫著香爐叮當作響,權當免了偷听之嫌。
外間,皇上緩步走近案前,面上恢復淡然,再看不出什麼表情。
這紫檀長匣是他當年親自挑選,上面的字樣更是親手所刻。匣中所藏,當是他昔年送給瞳兒的一把五弦琵琶,名“青鸞柱”。
景明跟在皇上身邊多年,如何不知是此物,他輕手輕腳的上前,正準備打開,忽听皇上沉聲道︰
“收起來罷。”
“傳話給慶昭儀,若她有瞳兒三分聰敏,便該明白朕已是格外開恩。命她在行宮靜心思過,待過些日子,朕自會召她回宮。”
景明俯首應諾,偷眼覷了覷皇上神色,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長匣,倒退著出了殿門。
綠柳剛侍奉孟姝換好素紗寢衣,見皇上進來忙行了個福禮,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孟姝听到腳步聲,回身之際,正撞進皇上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眸之中。她仿若未覺,上前伺候皇上更衣梳洗,縴指解開皇上腰間的玉帶時,頭頂傳來低沉的問詢︰
“以姝兒的聰敏,這兩日去鳳儀宮侍疾,當也察覺到藥廬內的異樣,難道姝兒...不曾好奇?”
這話與皇後日前所問同出一轍。
不同的是,皇後的口吻是玩味,皇上話中則有一縷探究。
若孟姝說沒有起疑,倒顯得假了。
她手上動作未停,沉吟間回道︰“當日那藥氣的確濃烈,臣妾與昭儀娘娘同在偏殿候著,被燻得心悸氣悶。”
‘心悸’兩個字稍稍說得重了些,接著又道︰“後來皇後娘娘體恤臣妾等侍疾辛苦,賜下新制的鹿胎膏,那藥丸腥氣未褪,是以臣妾才未作他想。”
皇上聞言,眸光微動。
淡聲道︰“皇後上回小產虧損了根本,蔣威特意求朕恩典,尋了西南一女醫給皇後看診。何太醫與那褚姓女醫見過一回,說她長于婦人科,最擅制鹿胎膏。”
這句似是解釋,又像隨口閑談。
孟姝垂眸淺笑道︰“臣妾見皇後娘娘近日氣色愈發好了,想是那女醫確有些了得。”
梳洗畢,皇上牽著孟姝的手走向龍床。
錦帳內,他俯身時輕撫過孟姝鬢邊散落的青絲,溫聲道︰“明日回鑾,朕已命人將靈粹宮重新修葺。”
指尖順著發絲滑至下頜,輕輕一抬,
“若姝兒見了不合心意,朕再著人修繕。比起純妃的會寧殿,朕更希望,姝兒會喜歡朕為你挑的新居。”
......
政和元年八月十三。皇上先攜眾嬪妃前往華清宮拜別周太後,隨後聖駕自瀛洲堂外啟蹕回鑾。金吾衛列陣肅立,鸞旗儀仗迤邐數里。
慶昭儀終究沒能再見到皇上一面。
此刻她獨自站在梧桐閣的閣樓上,遠遠地听到中和韶樂雄渾的回響。茫然四顧,只望見幾株高高的梧桐枝椏橫斜,將天空割裂成碎片。
恍惚間,她闔上雙眼,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夢,還以為正在西北溫泉莊子里,每每站在高處,盼著皇上的來信。
不過半炷香的工夫,萬千聲響倏然一寂。唯聞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聲,一聲急過一聲。
慶昭儀睜開眼,眼淚終于姍姍來遲,順著她蒼白的面頰無聲滑落。
回宮的官道上,孟姝端坐在織錦鋪就的馬車中,車駕緊隨純妃儀仗之後。隨著鑾駕緩緩前行,車廂輕輕搖晃,她倚著軟枕微微出神。
綠柳和夏兒像護法金剛一樣,一左一右隨侍在馬車兩側。
昨日申時,冬瓜已隨梅姑姑先行回宮。孟姝今日就得入主靈粹宮,冬瓜提前回去正是要將她在會寧殿的一應物件盡數整理,搬遷至新居。
“夏兒。”孟姝輕喚一聲。
夏兒立即貼近車窗,低聲道︰“娘娘放心,于嬤嬤並未起疑,奴婢臨出發前收拾了些吃用之物給嬤嬤送去了。”
孟姝倒不擔心這個。她冷眼瞧著,皇上對慶昭儀即便無情,也斷不會真正厭棄。不管是慶國公府在朝中的分量,還是慶知瞳的原因,都注定了慶昭儀遲早會復位回宮。
讓夏兒維系著于嬤嬤這邊,也是她思量過後布下的一著暗棋。
與此同時,皇後那邊也在說慶昭儀。
杏雨悄聲回稟︰“娘娘,行宮那邊都安排好了。那...東西常見,等閑也不會有人將它和沉香聯系到一處。”
皇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穿過紗簾落在前方明黃色的鑾駕上——皇上當真念著竹馬情意,就連妄構巫蠱,誣陷中宮的罪名,都能這般輕輕揭過。
“求仁得仁,她既愛裝病,本宮便成全她。不過,讓她就這麼死了反倒便宜,倒不如留著一口氣,病怏怏的活著,也好給純妃和孟婕妤添些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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