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心中不覺生出一絲緊迫感。
于嬤嬤不過是無意中見過繡雲一面,為何會神思不屬?她反復推敲,卻始終難以拼湊出一個可能的真相。
也是花顏一開始便想岔了。
她先入為主地認為,于嬤嬤是因著見過繡雲才會失態,但實則並不是......
想不通便先擱置,花顏想了想,吩咐道︰“于嬤嬤既想拉攏你和春兒,你便借機探查一二,切記謹慎行事,莫要節外生枝。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心里應當有數。”
夏兒垂首應道︰“是,奴婢省的。”
“我先前曾答允,待你和春兒年滿二十五歲,就送你們一筆銀錢,準你們出宮。若你願意,我亦可安排你們離京,去臨安生活。”
夏兒先是一愣,隨即跪下重重磕了個頭︰“多謝娘娘恩典!奴婢願為娘娘效命,奴婢不奢求別的,若能去臨安,奴婢二人也願為唐家商行做事。
于嬤嬤那邊,奴婢定會仔細盯著,絕不敢出錯。”
“春兒......”
夏兒似乎早已下定決心,此時乖覺道︰“春兒自小就是個蠢的,奴婢怕她被人利用,懇求娘娘調她去小廚房做事,讓冬瓜姐姐時時看著她也好。”
花顏略感意外,多看了她一眼︰“也好,難為你能如此為她著想。”
夏兒聰慧,也識時務。
于嬤嬤入宮後找到她,她回來便尋了機會全盤告訴了花顏。加上時常在她身上瞧見自己昔日在瑯琊院的影子,花顏欣然接受她的投誠,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夏兒所求為自己,也為春兒,她想求一個自由身。
.......
轉眼間,花顏在行宮已住了七八日。
皇上忙于政務,她每日或與純妃泛舟游湖,或去周太後宮中請安,日子倒也閑適。
曲清歌再沒有主動爭過寵,不過皇後倒是常在眾人晨省請安後,單獨留她說話。許是有皇後提攜,在來行宮的第五日,曲清歌承了寵,並在次日依例晉為正六品才人。
梅妃每日雷打不動的去華清宮點卯,大半時間都陪在姜太後身側。
夏兒與于嬤嬤踫過幾次面,花顏便也知道了慶國公夫人帶了幾道民間小食的方子進宮,于嬤嬤日日按方子做點心吃食。梅妃借著孝敬太後的由頭,倒也尋機見了皇上幾回。
雲夫人托人送了家書來,與花顏的信中提及,周柏已離京赴任,繡雲暫未隨行,只等周柏在任上安頓下來,待年後侯府再派人護送她過去。
隨信送來的還有兩盒藥膏,是雲夫人特意吩咐甄府醫為冬瓜調制的。
這般細致周到,令花顏與冬瓜心中俱是一暖。
.......
這日,瀛洲堂內。
朱筆批閱奏折的沙沙聲戛然而止,皇上揉了揉眉心,忽而開口︰&34;孟婕妤這兩日在做什麼?&34;
自周柏赴任後,皇上忙于漕運案後續之事,已數日未踏足後宮。
景明躬身回稟道︰“回皇上,前兩日婕妤與純妃娘娘同游湖心島,听小年子說,兩位娘娘在翠微亭下了半日棋,午膳也是在畫舫用的。”
外面天色尚早,皇上擱下奏折,帶景明前往碧瑯軒。
綠柳今兒一早從尚宮局那里領了竹料、桐油、魚膠,現下正與冬瓜一起做風箏骨架。冬瓜按著花顏給的圖紙,耐心的干活兒。
可惜綠柳搭眼一看,就搖著頭道錯了錯了。
冬瓜撇下細竹條,盯著自己那胖乎乎的小手︰“不做了,不做了,我這手揉個面團做個石榴果兒還算靈活,這般細致的工夫活兒實在做不來。”
花顏在書房內執筆作畫,聞言微笑道︰“你歇著就是,這些活兒交給綠柳和小年子去做。”
小年子守著炭火烘烤竹條,趁熱彎曲成一道弧形,再細致的修整形狀。
“娘娘不知,小元子才做的好呢,可惜哥哥沒跟來,他還會做復雜的蟬形風箏,那才叫一個好看。”
綠柳眉梢上挑,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蟬哪兒有沙燕好看,女兒家都喜歡這般飄逸俊俏的。”
“那是姐姐沒見過,回頭到了宮里讓小元子做一只,等秋日咱們就去御花園放風箏,董內侍跟我說過,御花園西北角方向有處空地,正適合放風箏......”
碧瑯軒沒有其他宮人伺候,皇上這回來得又是悄無聲息,直到走到殿前,綠柳等人都未發覺。
倒是花顏已畫完風箏,閑著的時候也一直提著神,透過窗子看到一道明黃色的人影,趕忙起身迎了出去。
“姝兒這是要做風箏?”
皇上踏入殿內,目光掃過廳中散落的竹料。
花顏行了個福禮,柔聲道︰“這兩日得閑,天兒也好,臣妾便想著做只風箏玩玩。”
“讓尚宮局進幾只來便是,何須姝兒親自動手。”
皇上牽著她的手走進書房,看到翹頭案上擺著一張細絹面,上面已繪制好了吉祥圖案。
花顏道︰“小年子有做風箏的手藝,臣妾想著親手畫的更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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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听了這話也起了興致,“朕也親手畫兩幅,明日陪姝兒一同放風箏。”
綠柳趕緊捧來細絹布,花顏頓了頓,走到書案前伺候顏料筆墨。她是想起當年與純妃在莊子外放風箏,這才一時興起,倒從未想過要與皇上一起。
皇上似乎知曉花顏想法一樣,一邊想著要畫什麼好,一邊開口︰“叫上純妃,明日午後去玉津湖畔,難得空閑,朕也湊湊趣兒。”
花顏神色未變,不動聲色地研墨調色,將十數種顏料一一備好。見皇上提筆勾勒出一對比翼雙飛的燕子。
雌雄兩只燕子翅羽交疊,上燕昂首振翅,尾如剪鋒;下燕俯身回望,羽尖輕揚,似與伴侶呼應。一冷一暖,一陽一陰,不消半個時辰,便已勾勒成型。
“姝兒為朕的這幅畫上色如何?”皇上抬眸望向花顏,目光柔和。
花顏輕輕頷首,坐在皇上身側。提筆蘸墨,以濃墨渲染燕背,羽翼漸次暈染靛青,腹下則自然留白。
上完色,花顏有些不滿意︰“翅面有些單調,不如綴以纏枝紋?”
皇上自無不可,撫掌贊嘆︰“遠觀如一對真燕掠空而下,姝兒畫藝精妙。”
“是皇上勾勒得傳神,否則臣妾亦難賦以神韻。”這話倒發自肺腑,皇上畫工精湛,想來幼時下足了功夫。
皇上聞言輕笑,眉眼間顯出幾分寂寥。他自幼便知,筆墨丹青是極好的遮掩。
先皇在世時,課業考校,太傅的目光總在幾位皇兄身上逡巡。他們策論精妙,弓馬嫻熟,言談間皆是治國韜略。而他——他只需垂首,將字寫得歪斜些,背詩時漏兩句,射箭時脫一次靶,便能換來太傅一聲嘆息,先皇一抹淡淡的目光。
無人知曉,他案頭那疊宣紙下,藏著另一番天地。
花顏極敏銳的察覺到了皇上情緒的波動,突的想起雲夫人曾說,皇上當年以“閑人”自居,藏拙于書畫,此刻見皇上這般神情,心中了然。
恰在此時,綠柳進內侍奉茶點,新沏的君山銀針擱在案角,茶煙裊裊攀上皇上的袖口。
花顏靈機一動,輕聲道︰“臣妾幼時听夫人說,燕子餃泥,總要先在梁下徘徊千百回。”說著持筆蘸取嫣紅,于茶湯中輕點兩下,揮手在燕尾處潑灑數點桃紅。
如此神來之筆,雙燕好似餃落花而過,平添三分春意。
皇上凝視著水痕漸漸洇開,心頭微震。
原以為只有知瞳那雙清冷的眼楮,能看透他藏在字畫里的隱衷。可如今,眼前人卻已經將他年少時那些隱晦的、曲折的、甚至他自己都快忘記的委屈,都一一撫平了。
“姝兒。”
他伸手將花顏攬入懷中,喚她的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
花顏伏在皇上肩頭,第一次感受到近乎濃烈的,化不開的情意。
她略微發怔了片刻,眨了眨眼,很想為自己鼓掌——方才不過是下意識的急智,但這效果好的未免有些太出乎意料!
內心︰“小小”皇帝,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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