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梅仙坐起身後。
拉住楊彩雲的臂膀說道︰“妹子,我听說雪琴被你們太平軍給俘虜了?他要絕食自盡?我……我特來見他最後一面。”
說完,方梅仙一行熱淚滾落雙頰。
楊彩雲听其聲音溫婉。
心中慨嘆,怪不得彭玉麟對此女如此鐘情。
她笑著說道︰“他還好,還是讓趙先生跟你說吧。”
“趙先生是誰?”
“趙烈文,他已經歸順我們太平軍了。”
方梅仙‘哦’了一聲。
很快,房門‘吱嘎’一聲,再次被打開來。
趙烈文慢慢抬腿走了進來。
趙烈文幾步來到她床前。
對其說道︰“雪帥听說你要來,早已經急不可耐。今早上我派了兩名侍女過去,給他洗了妝,也喝了一碗稀粥,臉色也好些了。”
方梅仙十分欣慰。
她露出短短的笑容說道︰“多謝太平軍照顧雪琴。雪琴的命很苦,可惜……可惜我配不上他了。”
方梅仙說到這里。
竟然捂住被子,嗚咽著哭了起來。
趙烈文趕快安慰道︰“雪帥至今仍舊單身。你被丈夫休了後,也沒有告訴他。他卻始終沒有忘了你。他閑暇時,最喜歡畫梅花。而且是雪中梅花。你是梅,他是雪,正是天生的一對。翼王听說了你們的事,打算成全你們。”
方梅仙幾度灑淚,她不敢想象還有這麼一天。
楊彩雲趁機說道︰“你與彭將軍情意相投,何必執著于肉體的完美。若拘泥于俗流,哪來的千古佳話?”
方梅仙用袖子擦著眼淚。
她輕輕說道︰“可是我心里過不去。不過你說得對,我先去看看他再說。先勸他不要絕食而死。”
方梅仙作勢就要穿上鞋。
她彎腰剛要去提上繡花鞋,卻差一點再次暈倒。
楊彩雲又將其拉回床上。
看著仍舊虛弱的方梅仙。
趙烈文勸道︰“你不必急著去見雪帥,你休養休養,等過幾天再去看他吧。”
方梅仙有氣無力地說道︰“那我明日去看他。”
說完,她不得不躺了下去。
看著方梅仙沉沉睡去,趙烈文和楊彩雲互視了一眼。
二人慢慢退了出來。
黃昏後,趙烈文再次來到彭玉麟關押處。
他穿過長廊,在無人處,兩名侍女向其說道︰“趙先生,彭將軍已經吃飯了,吃了小半碗米飯,還有最愛吃的辣椒炒肉。”
趙烈文心里有了數。
揮了揮手,讓他們二人退下。
看到二女離去後,趙烈文再次來到彭玉麟所在的涼亭。
彭玉麟吃了些飯,精神好了一些。
他換了一身洗的干干淨淨的藍綢舊衣服,將辮子梳的錚亮,他看著荷塘中自己白面無須的整潔面容,心情也好了許多。
趙烈文在距離他二十米處,就喊道︰“雪帥,你要等的人,來了。”
彭玉麟扭頭看著趙烈文。
他難掩心中的激動,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緊緊握住他的手。
“是梅仙來了嗎?”
趙烈文笑著點了點頭。
“她為何不來見我?”
趙烈文搖頭說道︰“她太虛了。經不住一路折騰,天又熱,加上她原本就有病在身。來到武昌,她就病倒了。”
“什麼?快……快帶我去看看她。她病的重嗎?”
趙烈文見他十分猴急。
便說道︰“還好,邱軍師已經請小神仙馮萬芳給她救治了,用了名貴的百年人參。現在已經好多了。”
彭玉麟心中感激。
他看了看左右守衛,如今身不由己,不免一陣唏噓。
趙烈文笑著說道︰“不請我坐下來喝杯茶嗎?”
彭玉麟趕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烈文這才坐了下去。
他拿起杯子,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慢慢品了一口。
他偷瞄著彭玉麟的眼楮。
見彭玉麟有些坐立不安。
于是說道︰“我請示翼王了,他批準你見方梅仙了。”
彭玉麟趕快拉著趙烈文的手。
急著說道︰“快,快帶我去見梅仙。”
趙烈文一口茶還沒下肚。
就被彭玉麟一把拉了起來。
看著四十多歲的彭玉麟像個毛頭小伙子。
趙烈文不禁笑了起來。
趙烈文在前面引路。
二人在十幾名太平軍的簇擁下,來到了馮萬芳的住處。
楊彩雲剛剛給方梅仙喂了藥。
方梅仙有了體力。
她也起身梳洗打扮了一番。
此刻正在書房中,彈奏著一首悲涼的曲子。
前奏低沉而淒涼,如泣如訴,不禁催人淚下。
忽而又沉郁頓挫,令人肝腸寸斷。
曲中飽含孤寂清冷,那是十三年前,二人臨別之時,方梅仙給他做的一曲《痴情冢》。
听得彭玉麟不禁黯然落淚。
趙烈文看了楊彩雲一眼,對其使了一個眼色。
楊彩雲和他趕快都一起走了出去。
趙烈文走上前幾步,隔著窗子輕聲問道︰“梅仙,是你嗎?”
方梅仙將玉手放下。
她听到彭玉麟粗啞的聲音,淚如串珠似的滾落。
彭玉麟見方梅仙並不答話,而是在屋中嗚嗚哭了起來。
听得彭玉麟心中十分淒苦。
彭玉麟已經從趙烈文的口中得知,方梅仙這幾年寡居的事情。
他扒著門框,沒有貿然進去。而是依舊保持當年的風度,他輕輕敲了敲門。
方美仙扭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外的彭玉麟。
她有些慌張地將淚水擦去。
而後輕輕起身。
她終于放下心中的芥蒂。
對著門外的彭玉麟溫婉的說道︰“雪琴,是你嗎?”
“梅仙,是我。”
彭玉麟一把將門推開。
他看著面容憔悴的方梅仙,見其雖然身子骨弱了,但是芳容依舊。
看過一眼後,不覺心神搖曳。
他心中幾度哽咽。
方梅仙轉過身去。
她有些不敢去看彭玉麟。
彭玉麟也有些手足無措。
他躡手躡腳走上前去兩步。
對其說道︰“梅仙,這十三年,你……過得還好嗎?”
方梅仙听到如此關切的話語。
她心中更是酸楚。
“還……還好。你……在曾大帥那里還好嗎?”
彭玉麟哭笑道︰“我如今已經身為階下囚,如何會好?曾國藩也已經殉節了,我打算也要追隨他而去。”
听到這里。
方梅仙猛地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二人各自向前一步。
彭玉麟伸出雙手。
方梅仙終究還是退縮了。
“雪琴,你何必去為曾國藩去殉葬呢?他在湖廣的做派大失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