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消失了…又是[同諧]的幻覺啊。”砂金回過頭,看到了那個孩童的身影,“咦?”
“你好,我們又見面了,眼楮很漂亮的先生。”那孩子禮貌得問候道。
“是啊,又見面了。你找到爸爸媽媽了麼?”砂金微微蹲下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與孩子齊平,語氣柔和地詢問著,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關切。
“當然,姐姐也在,我們四個人剛玩過捉迷藏。真開心呀,來這兒的路上,爸爸還帶我見識了蕉皮電影。”
“你想說[膠片電影]吧。”砂金輕輕糾正道,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被孩子的純真所感染。
“對,就是這個。把很多很多紙版畫放在一起,就變成了會動的壁畫。把我和爸爸,媽媽,還有姐姐放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家人。你也來試試吧,先生!看你一直愁眉苦臉的,在游樂園要開心點呀。”
“好。”砂金下意識地開口答應下來。
“怎麼樣,這分數不低吧?”砂金游玩結束後,悠然地回過了頭,臉上原本期待能看到那孩子的身影,卻只見空蕩蕩一片,不禁有些失落,嘟囔道,“沒意思。”他輕輕嘆了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悵惘。
“死路…走錯了麼?”砂金走入了迷宮,結果才發現他走的路是一條死胡同,“這是…”砂金撿起了地上的遺失物,是一套鐐銬。
“想起什麼了?”投影的聲音響起。
“和你沒關系。”捂著額頭,“這就是我的逃跑路線噠!”
“需要一點提示麼?這是一副鐐銬,套在你身上的。那男人給你的第一份[工作],你掙到的第一桶金…我可記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把這捆鐵鏈纏在拳頭上,那是你能找到的唯一一件工具。然後,在那座迷宮里,你…”投影滔滔不絕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尖銳的針,刺向砂金內心最柔軟也最痛苦的角落。
“閉嘴吧。”砂金煩躁地打斷了他。
“哦…你不願面對那段過往?不想承認你這條命只值六十個塔安巴?依我看,兩者都不是正確答案…你拒絕面對它,只因為它證明了你的軟弱。”
“軟弱的人怎麼會鋌而走險?不錯,你是喜歡鋌而走險…卻偏偏不肯放下某些多余的東西。就算在這片美夢中,你也只敢在自己身上嘗試死亡。那些隨行人員本可以成為你手上的鬼牌,發揮更大的用處。家族的污點要多少有多少,只需做出一些小小的犧牲…換成[歐泊],早迎刃而解了。可惜,你不如他。但凡你做了,也不會淪落至此…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應該不是出于什麼職業道德吧?”
“你說的那些技巧效率是很高,但我不是不會,而是不屑用,懂麼?如果對局不公平,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公平]…呵,好像你的對手對你多公平似的。局勢明明對你不利,你為什麼還能這麼游刃有余?那假面愚者的話究竟點醒了你什麼?”
“她給了我一個足以顛覆一切的答案。”砂金的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思緒飄回到與假面愚者相遇的那一刻。
“哼,顛覆一切?你是說——讓牌桌上的一切都消失嗎?”投影發出一聲嗤笑。
“這是作弊。掀桌子來的,不中。”砂金在片刻的探索後再一次拿起了一樣遺失物,那是一個純金的護身符。
“你現在的表情真的很難形容。媽媽給你留下的這枚護身符是純金打造的,為什麼從沒考慮過賣了它?”投影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和質問傳來,“明明那樣你就能和姐姐過上一陣子正常人的生活了。回過頭看,那才是更好的選擇。”
“媽媽只留給我們兩件首飾︰一條項鏈,一枚護身符。不會再有第三件了。”砂金緊緊握著護身符,仿佛透過它能看到母親的身影,語氣中滿是對母親懷念。
“你一直是這麼說的——但其實你很後悔吧?沒有賣掉它們?”投影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試圖撬開砂金緊閉的心門。
“別沒話找話。”砂金皺了皺眉頭,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哈…我知道了。你一定記得姐姐當時說過的話︰‘你是受母神賜福的孩子,你能帶領氏族走向幸福。所以永遠記得保護好自己,也永遠不要怨恨痛苦和貧窮。’言猶在耳,對吧?你是個乖孩子,絕不會忘記。所以你也一定不會忘記,她生命最後一刻是如何淒慘,你身後的聲聲尖笑又是如何鑽心…你就那樣頭也不回地逃走了,照她說的做了。嘖嘖…抱憾終身啊。”
“真是夠了…你就沒有別的話題可聊嗎?”
“這是你第二次打斷我了。你真的很好懂。我終于能明白你的想法了…哼,真是瘋狂啊。‘最後,我會顛覆這場美夢,創造最盛大的死亡’——這的確是你的主張,貫徹始終,從未改變。從那顆星核,到知更鳥的失聲、兩起命案、與星期日的交涉,再到那假面愚者的提示,只有這不變的兩個字能勾起你的興趣。而現在,你確實將它握在了手中…但那究竟是誰的[死亡]?”
“等骰子落定我們就知道了。”砂金抬起頭,眼神決絕,手中的護身符被他攥得更緊了。
“好啊,那觀眾席給我留個位置,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如果一切從頭來過…你還想當被母神賜福的孩子麼?”
“這次真安靜啊,是他終于消失了…還是我快要消失了?”離開了迷宮,那如鬼魅般糾纏不休的投影聲音終于沒有傳來。砂金微微松了口氣,卻又陷入更深的沉思之中。
“先生…是你嗎?我听到了皮鞋的聲音。”解開了數道謎題,砂金終于重新見到了那個衣著破爛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先生,你總給我一種特別的感覺…讓我很好奇,躍躍欲試。可惜沒能再多認識你一些。我們該告別了,你玩得還開心嗎?”
“你…要回去了嗎?”
“嗯,我該回家了。天色開始陰沉,要下雨了,我不能讓大家擔心。”
“你的家…在哪里?”
“真是個怪問題。家就是有爸爸、媽媽、姐姐在的地方…就在這片夢里。”回應孩子的唯有砂金的沉默,“這座游樂園,這片美夢,真的很安詳。所有人都喜歡它。可是先生,為什麼你不喜歡?”
“因為他們不在這里。”
“那他們在哪里?”就在此時,那令人厭惡的投影聲音再次突兀地出現,打破了短暫的寧靜。
“我不知道。”砂金淡淡地回應。
“你明明知道。只是答案沒有意義。”投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偽裝,同時將視線投向了那孩童,“承認吧,你累了。我們都累了,所以打算留在這里,我…還有他。你的[過去]和[未來]”
“留在這里是多久?”砂金追問。
“永遠。我們會和你一起,永遠留在這片夢中。這是我們為決意赴死之人獻上的最大敬意。”投影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判決書,回蕩在空氣中。回應投影的只有砂金的沉默,他緊緊抿著嘴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物品。
“劍走偏鋒,那是一種極為荒誕的做法,但在你身上並不罕見。因為[自己的生命]向來是最先被你扔出的那枚籌碼,一直如此。你並不關心真凶是誰,對所謂的遺產也不感興趣。你只想當好一個秉公辦事的公司職員,在家族的地盤處處受難,被戴上滾燙的鐐銬,推向舞台中央…然後,成為這場盛會的[第三個犧牲品]。”
“我可以做到,並且天衣無縫。”
“你當然能。你的好運一定會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幫你,一枚星核和一位令使…就這麼簡單,對嗎?如此一來,公司便能獲得上桌的資格。而你也能從無盡的漩渦中抽身,得到夢寐以求的解脫。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是你最擅長,也最渴望的方式。這場鬧劇以一場「死亡」開始,也將在一場[死亡]中落幕。所以[鑽石]才會選擇你?”
“他要的只有匹諾康尼,無論手段,不計代價…也和具體的人無關。”
“很辛苦吧。”投影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柔和。
“你忽然變得很體貼啊,良心發現了?”
“我終究是從你的自我中誕生的,所以我很清楚,想取回擲出的籌碼難如登天。你要做的事我阻止不了,你要去往的地方…我們也改變不了。”投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覆水難收。我們能做的只有抓住每個機會,讓自己盡可能多贏一秒。”砂金深吸一口氣。
“是啊。可惜人不可能一輩子只做正確的決定…雖然好運總是站在你這邊。你總會贏下去,你從未輸過——但為什麼是你?為什麼…非得是你?如果一個幸運兒的奇跡,全部建立在所有他所愛之人、甚至更多人的不幸之上…如果你帶來的每一場雨從不象征母神的寬恕和恩賜,而是一次又一次無意義的死亡…那你我究竟是犯了多少錯誤,才要出生在這世上?”
“也許等我抵達了那個終點,我們的困惑就能得到解答了。”暫的沉默後,砂金緩緩開口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迷茫與期待。
“哼…好吧。先走一步,朋友,我在前面等你。最後的時光,同這孩子好好道別吧。盡量讓自己…死而無憾。”
“這下…就剩我們了。”隨著投影的離開,只剩下了砂金和那名為卡卡瓦夏的[過去],“可以為我拍張照嗎?就當是留個紀念。”
“嗯,來吧。”砂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