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沖得丞相府舉薦,將要出任執金吾一職,不知怎的,就悄然在許都傳開了,這引起了不小轟動。
吏部曹周尚得知此事,心中生驚之余帶有慶幸,還好在一開始就將此事推出,不然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許都的水太深了。
深到周尚,自擔任吏部曹尚書後,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身陷進旋渦之中。
如今的朝局分外明朗,但也恰是這樣卻步步殺機。
更別提在中樞之外,地方也不消停。
周尚是經歷過亂世的,也曾在袁術麾下做過事,可論及他曾經面對的種種,都沒有眼下要凶險萬分啊!!
這就是真實的許都。
這就是真實的天下。
在這種涌動下,丞相府卻顯得很平靜。
一切在按部就班的運轉著,仿佛外界的喧囂與之沒有任何關聯。
只是真沒有關聯嗎?
內院,木亭。
“丞相,沖……”
一道聲音的響起,打斷了此間平靜。
“丁君,來嘗嘗這茶。”
只是這話,還沒講多少,就被盤腿而坐的曹操打斷。
丁沖心有忐忑的看去。
曹操動作嫻熟的沏著茶,茶香在沸水沖泡下逼出,將頭泡茶倒掉,曹操放下茶盞,拎起一旁的銅壺,沿著盞壁倒入沸水,茶葉被沖泡下翻騰,聞到茶香的曹操,露出了淡淡笑意。
“這個子修,沒事就喜歡瞎折騰。”
曹操手上忙著時,不忘對丁沖說道︰“都是做父親的人了,也不怕被人說些別的,這茶葉,這茶具,是變著花樣的送來,唉……”
講到這里時,曹操將一盞茶,遞到丁沖跟前。
丁沖身體微傾,雙手接過曹操遞來的茶盞。
一股茶香在鼻尖環繞。
這讓丁沖心生唏噓。
別看曹操這樣講,可話里話外的驕傲,丁沖如何能听不出呢?
就眼下這茶,早已在許都傳開。
荊州、江淮等地炮制的茶葉,那價格是不菲的,而與之相對的,是新穎的茶具也流通起來了。
除了這些,像南陽紙,琉璃等物,也都在許都流行起來,甚至有些都成為了身份的象征。
丁沖與曹操的關系是不一般的,故而對于一些機密是知曉的。
就上述流行的這些,無一例外全都跟曹昂有關。
“喝茶,喝茶。”
見丁沖一動不動,拿起茶盞的曹操,笑著對丁沖說道。
“是,是。”
丁沖連連應道。
對丁沖的反應,曹操一點都不奇怪。
執金吾一職,是與九卿相當的存在,而類似這樣的職官,僅有將作大匠、大長秋,右扶風,京兆尹,左馮翊等,能出任上述諸職的,會被尊稱為列卿!
在漢室中樞,有不少人是以列卿為過渡,繼而擔任九卿要職的,九卿的含權量、影響力是有不同,可能到達這一步的,那都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一旦步入到這一層次,所擁有的,就不再是字面上的那些了。
三公,九卿,三獨坐,列卿……對于憑借舉孝廉、舉茂才入仕的群體而言,這必然是他們畢生追求。
“說起來,我等都不再年輕了。”
曹操喝了口茶,將茶盞放下,看向丁沖說道︰“往昔之事還歷歷在目,好似就在昨日那樣,可細想下來,操都是做祖君的人了,呵呵……”
“是啊。”
听到這話,丁沖有些感觸,“記憶里,子修還很小,可再一想,在同輩之中,子修早已走到前面了。”
“呵呵…”
曹操淡淡一笑。
自己這個嫡長,無論是哪方面都叫他頗為驕傲,當然要真論及最驕傲的,那絕對非曹昂所誕子嗣莫屬了。
多子多福,這不止是血脈延續,更是家族興旺的標志。
對于子嗣,曹操是很看重的。
曹昂在外歷練這幾年,身邊女人不斷增多,而在迎娶正妻夏侯涓,誕下了嫡長曹稷,又誕下兩子兩女,甚至眼下夏侯涓、呂玲綺先後懷孕,在許得知此事的曹操是很高興的。
曹昂能誕下更多子嗣,這是值得曹操如此的。
“對于我等而言,所求不就是子嗣爭氣,能早些抱上孫輩嘛。”想到這里,曹操看向丁沖說道。
“說起來,也怪子修,把正禮給耽擱了,好好的,留在襄陽任職不好?在征東將軍府,在荊州牧府沒有合適的位置?”
講到這里時,曹操板起臉來。
“丞相,子修從未耽擱過。”
丁沖一听這話,立時就開口道。
對自家長子,今下在房陵郡任職,丁沖是很滿意的,對曹昂所想,丁沖在這仕途起伏這般久,如何會看不出啊。
今後丁儀想擔任要職,缺少地方任職的經歷,這肯定是不行的,尤其是在郡太守這個位置上,要是沒有足夠出彩的地方,難保不會被人拿來做文章。
別的不說,單單是一句靠裙帶關系所晉,這對丁儀的影響就太大了。
哪怕丁儀再有才華與本事,到最後全都是無用的。
“丁君,操想好了。”
曹操向前探身,看向丁沖說道︰“等與那袁本初較量結束,就叫正禮歸許,先把婚事成了再說,丁君覺得呢?”
“好,好。”
迎著曹操的注視,丁沖連連應道。
對自家長子的婚事,丁沖也是想盡早成的。
這對曹氏,對丁家,都是有莫大好處的。
更別提曹念跟曹昂,還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後都是被丁氏養大的,自家長子能與曹念成婚,那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丁君找某,是為了何事?”
听到這話的曹操,笑著看向丁沖。
這一問,反倒叫丁沖沉默了。
他這次趕來丞相府,是因為自己將出任執金吾一事,這次許都內外出現的震動,丁沖是能感受到的。
他也知這件事,肯定有很多人生出不滿。
在這等大背景下,還有曹操即將領軍離許下,丁沖擔心因為他的緣故,會使許都,特別是朝中,生出什麼不該生的風波。
畢竟跟他同族的丁斐,可是擔任揚州刺史的存在。
盡管這個揚州,還有不少郡縣,沒有實控在揚州刺史部下。
可憑借著廬江、九江兩郡,尤其是在這一帶,還駐扎有不少軍隊,這使丁斐的影響力是不小的。
故而在這幾年,丁沖行事很低調。
丁家要走的路,跟夏侯一族是不同的。
“丞相…”
“嗯?”
本要開口的丁沖,因為曹操這一動靜,停了下來。
“孟德離許征討國賊袁紹,需某做些什麼?”
听到這話,曹操才露出笑意。
說實話,在丁家之中,曹操跟丁沖、丁斐關系不錯,是能談得來的,而論及最好的,那絕對非丁沖莫屬。
這不單單是二人脾性相投,更因為在此前,丁沖在明里暗里可沒少幫襯曹操。
這種幫襯,是曹仁、夏侯𠴱@ 暮鈐ㄋ 撬 荒鼙鵲摹 br />
在亂世真正到來時,曹操是在仕途上有所沉浮的,這其中到底藏著多少,曹操是經歷過的。
別看在過去幾年,丁沖的位置一直沒動,可對于丁沖,曹操是很在意的,眼下叫丁沖出任執金吾,這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
列卿是好,但也好不過九卿!!
“丁君也知,在這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盼著操與子修栽跟頭。”曹操倚著憑幾,看向丁沖說道。
“對此,夫人可沒少生憂,操的脾性,子修的脾性,丁君是清楚的,最見不得的就是這些了。”
丁沖點點頭沒有說話。
但他的眼神卻變了。
“操也不知,操到底是何事做錯了。”曹操深吸一口氣,眉頭微蹙道︰“竟叫那位對操誤解這般大。”
咯 。
一听這話,丁沖心下一驚。
他知曹操何意了。
在他出任該職後,看顧許都倒是次要的,看顧好宮里才是關鍵,而恰好,執金吾是有該職權的。
“這份名單,丁君收好。”
曹操掏出一份名單,探身遞給丁沖,“這都是值得信賴的,操不希望在離許之際,宮里有什麼變數,這點,丁君可能辦到?”
“既然孟德如此信任某,那某定會辦好的。”
丁沖表情正色,伸手接過名單,迎著曹操的注視道。
丁家跟曹氏,早已捆綁在一起。
且因為曹昂在外歷練下的快速崛起,使得這種捆綁進一步加深,眼下有需要他的時候,丁沖又怎會猶豫呢?
“有丁君這句話,操就放心了。”
曹操露出會心的笑意。
丁沖心思縝密,且經歷過多次風波,十常侍被清算,董卓亂雒,隨駕赴長安,東歸……這些丁沖可都在。
能在如此局勢下,不僅能保全住自己,還能在關鍵時刻向曹操輸送情報,足以可見丁沖的能力。
在原有時間線上,丁沖表現的格外嗜酒,最終落得個爛腸而死的下場,與之相對的,還有丁斐的貪財,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曹昂意外戰死,丁氏怒而離許,這對曹操有多大打擊與影響暫且不提,對丁家的打擊及影響,是肉眼可見的。
而現在呢,這一軌跡改變了。
曹昂甚至表現得太過耀眼,這也使得一些人跟著受到影響,丁沖就不提了,就說在揚州刺史位置上的丁斐,那過手的錢糧無算,可即便是到現在,也未曾發生過侵佔的事情。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將心中所想的講出來,曹操心里放松不少。
有丁沖在執金吾這個位置,幫自己盯著宮里,這其實是能減少很多麻煩的,畢竟對丁沖的能力,曹操是清楚的。
只要是其認準的,那就沒有辦不成的。
解決了宮里這邊,有些事就好解決了。
“丞相,這次征討國賊,緣何沒有叫末將參與啊!!”
丁沖離開丞相府時,已是夕陽西落。
天際的雲,似火燒一般。
曹洪帶著不滿,快步走了過來。
又一個人精。
听到曹洪的聲音,曹操無聲而笑。
曹子廉是什麼脾性,他如何不知。
真要是生氣,為何不早些來?
還不是知道丁沖過來了。
按著曹操所想,只怕曹洪啊,在丞相府外待了很久,在瞧見丁沖離開後,這才特意過來的。
為的是什麼?
不就是避開這些嗎?
“子廉的氣性,不小啊。”
心知肚明的曹操,卻要裝作不知,似笑非笑的看向曹洪道。
“是洪無用。”
曹洪一听這話,立時就朝曹操作揖拜道︰“不然的話,此次丞相如此聲勢的,要征討國賊袁紹,連族中小輩都隨軍了,可唯獨卻沒叫洪隨軍……”
曹操被氣笑了。
曹洪口中的小輩,正是曹休、曹真二人。
如今二人與夏侯尚,在虎豹騎的地位可不低。
“說夠了沒有!!”
想到這里,曹操瞪眼對曹洪道。
“……”
曹洪低頭不言。
“不叫你去,自有重任要給你。”
曹操冷哼一聲,盯著曹洪道︰“就你這樣的脾性,某現在反倒懷疑,這重任交給汝,到底是對是錯!!”
“末將錯了。”
曹洪倒也干脆利落,直接就請罪道。
見曹洪如此,曹操嘴角抽動起來。
盡管知道曹洪是故意的,可他還不能點破。
“等某率部離許後,城門校尉一職,就由汝來接任。”曹操壓著想數落曹洪的念頭,皺眉對曹洪說道。
“給某把許都盯好,敢出現任何差池……”
“那丞相就砍了末將的腦袋!!”
不等曹操把話講完,曹洪立時喝道。
城門校尉一職,是與執金吾對等的要職,是掌管京師城門屯兵與防衛事務的,與上述兩職,同樣重要的還有北軍中侯。
北軍中侯,別看秩六百石,可卻掌監北軍五營,這在平日里不起眼,可在關鍵時刻卻是極為重要的位置。
為此,曹操打算將夏侯尚暫調虎豹騎,待到他在酸棗一帶,把該做的事做了,就叫夏侯尚出任該職。
這也是為什麼,曹操要在此等態勢下,舉薦丁沖出任執金吾的原因所在,不把水給攪渾了,如何把後續的事推下去?
曹操擔心他離開許都後,宮中、朝中會折騰些事情,繼而影響到大局,為此在一些關鍵位置上,他必須要安插自己信任的人才行。
丁沖、曹洪、夏侯尚三人,這不過是一個開始罷了,後續還有一些後手,會根據形勢而推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