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新橋大街,新開張的“川香居”飯店成了街上一道鮮活的風景。
時值盛夏傍晚,晚上八點多,夕陽的余溫還未散盡,店里仍是一副人聲鼎沸模樣,熱浪裹挾著飯菜香一陣陣撲到街上。
門口新漆的木招牌底下,進出的人就沒斷過。
穿著白色確良短袖襯衫腋下夾著公文包的,蹬著二八大杠車把上還掛著網兜的,趿拉著塑料涼鞋手里搖著蒲扇的……
各色食客絡繹不絕。
掀開那道擋蒼蠅的透明塑料簾子,一股夾雜著花椒、辣椒爆香的熱風撲面而來。
頭頂上,幾個大吊扇奮力的旋轉,扇葉嗡嗡作響,卻絲毫壓不住滿堂的熱鬧。
生意爆棚下,何雨弦又干回了老本行——跑堂的伙計。
肩搭白毛巾,扯著嗓子朝著後廚的方向喊道︰“一份宮保雞丁——一份水煮肉片——三號桌的魚香肉絲加急!”
店里,六張油汪汪的小方桌都坐滿了人。
男人們大多赤著膊,汗珠順著脊梁溝往下淌,卻毫不在意,舉著冰鎮散裝啤酒對飲,筷子飛快的在盤子里翻揀,時不時發出暢快的咂嘴聲。
女人們則邊吃邊扇著扇子,小心不讓油點濺到嶄新的“的確良”裙子上。
後廚里,鼓風機嗡嗡狂響,灶火沖天。
何大清光著膀子系條圍裙,鍋鏟翻飛,一道道“滋啦”作響、冒著熱氣的被迅速端出。
收銀台前,于莉算盤打的飛起,算賬、收錢、發塑料菜牌……
忙的腳不沾地,臉上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激動的,泛著陣陣誘人紅暈,看到人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
然而,在這熱鬧的飯館里,卻有一對十分突兀的客人,與周圍大呼小叫的食客形成鮮明對比。
店里東南角,靠牆的位置,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
男的一臉的算計,女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兩人都是同一個表情,滿臉羨慕的看著店里絡繹不絕的客人。
……
“哎呦,實在是不好意思,您看現在店里沒空位,要不您幾位稍微等一等?”
“蒜鳥蒜鳥,我們去別家吃吧。”
何雨柱強撐著歡笑將客人送了出去,轉頭瞥了一眼東南角座位上那二位,臉不由的就耷拉了下來。
終于,他忍不住了, 的走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道。
“我說閻解成,你丫是不是想跟我搞事情?有你們這麼干的嗎?!”
面對何雨柱夾槍帶棒的話語,閻解成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樣子,滋溜一聲灌了杯早就泡沒味的大葉茶。
“怎麼,柱子你們開門做生意,還要趕人不成?是不是嫌我們點的菜少,看不起我們?”
何雨柱低頭瞥了眼桌上吃剩下的半塊饃饃,以及那一小碟免費贈送的小咸菜,撇撇嘴說道︰
“你知道就好,天兒不早了,你們兩口子吃飽了就趕緊回家吧,一會兒都趕不上二路汽車了。”
“這就不勞您大老板操心了,有沒有公交無所謂,我們老閻家甭管去哪,從來都是十一路干到底。”
“你還驕傲上了!我跟你說的是這個嗎?我說你家要沒事就趕緊走,別在這耽誤柱爺招待客人!”
“有事,怎麼沒事?你該忙忙你的,甭管我們。”
“我尼瑪……”
除了罵兩句解恨,何雨柱是拿這沒皮沒臉的狗東西沒有一點辦法,開門做生意,總不能真趕人走吧。
得,在自己店里他也不好把事情鬧得太僵,因為甭管怎麼著最後也是自己吃虧。
擎等著吧,等回到院里……
待何雨柱憤憤然轉身去招呼別桌客人,閻解成竊笑一聲。
那雙精明的眼楮立刻又活絡起來,像探照燈似的在店里賊溜溜的來回掃視。
坐在他對面的妻子余麗麗也是默契十足。
先是警惕的瞟了眼何雨柱的背影,確認安全後,便像搞地下工作一樣,從隨身挎包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筆記本和一支鉛筆,重新攤在桌上。
全神貫注的盯著櫃台方向,豎起耳朵,捕捉著每一筆結賬的聲響,然後飛快地在本子上記下。
“水煮肉片,一份,一塊八毛”、“散啤,兩扎,六毛”、“三號桌結賬,共三塊二”……
新的時代已來到,一輩子拴在單位掙那點死工資,不再是唯一的出路。
眼瞅著身邊一些膽大敢闖的人拖家帶口的下海,個個掙得盆滿缽滿。
閻解成也動起了小心思。
閻家人骨子里就和院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信奉的是利益至上。
什麼面子、親情、街坊情誼,在真金白銀面前,都得靠邊站。
過去是沒得選,只能老老實實上班,算計著每一分每一里,緊巴巴的日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政策松動了,眼前擺著新的活路。
兩口子關起門來一琢磨︰咱也得干起來呀。
但干什麼,怎麼干,得從長計議,不能盲目的瞎杵,等沖對眼兒了再上!
必須把一切都算計得明明白白,絕不能盲目出手,賠本的買賣堅決不能干。
這不,一听說院里最本事的大科長何雨柱都要下海開飯店,倆人立刻覺得這是個“摸底”的絕佳機會。
當下,兩人就腆著臉跑到川香居“打探敵情”。
干坐著肯定不行,于是便狠下心點了兩個最便宜的饅頭,就著免費的白開水,硬是佔著一張桌子“吃”了兩個半小時。
結果這不看不知道,細細一算計,這開飯館的進項可真不得了!
油水太足了!
“咱也開飯館!”確定過眼神,兩兩口子瞬間為在心里達成共識。
有了這方向,他們的“偵查”就更有針對性了。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的行動起來,閻解成負責觀察“敵情”,余麗麗負責記錄。
到現在,那小本本上,已經密密麻麻記滿了干貨。
什麼菜最受歡迎、一天能翻幾次台、酒水的利潤有多高、一桌客人平均消費多少……
閻解成打小就經過專業性培養,余麗麗雖然是後加入進來的,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兩人加一起,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一加一遠遠大于一。
閻埠貴那點絕學,早被二人學了干淨。
不夸張的說,只需听到一個菜名和價格,心里 里啪啦的算盤一響,就能立刻推算出何雨柱這一單能淨賺多少。
這越算,心里頭就越癢癢。
越看,眼神里的光就越亮。
開飯館的決心,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干了兄弟們,咱老閻家要闊起來了!
……
最後一位客人送走,余麗麗的小本本上也暫時畫上一個句號。
正要起身結賬時,猛然間想起什麼,又緊忙掏出小本本一筆一劃的寫上︰
“六號桌饅頭兩個一毛六,付款一毛五。注︰以後自己開店,茶水、咸菜,必須收費!)”
把最後一桌記錄消費在冊,余麗麗心滿意足的將小本本裝進隨身挎包,仔細放好。
這可都是“財富經驗”,以後能換錢的呀。
順帶手又從包里拿出一毛錢的票子再加五個一分錢的鋼 。
“于莉,錢給你放這了啊,天不早了,你們也早點歇著吧。”
說完,在何雨柱要吃人的眼神中,拉上閻解成,便準備開溜。
“哎!哎!”
“等等!閻解成,你踏馬別跑,錢不對,少給了一分錢……”
說話間工夫,閻解成二人已經一只腳邁出飯店大門,聞言頭也不回的喊道︰“柱哥,都是老街坊了,就當打折了……”
話音落下時,人又跑出十來米遠,而且越跑越遠。
就這麼一分錢,何雨柱倒也不至于真追上去克閻解成一頓,只能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過過嘴癮了。
“媽的,這倆狗東西,以後姓閻的跟狗不得入內!”
……
陶冶情操過後,何雨柱第一時間麻利的關上店門,掛上“打烊”的木牌。
轉身就屁顛屁顛地小跑到櫃台邊,身子往前一探,眼楮亮晶晶的瞅著正在算賬的于莉。
“孩兒他媽,快!快給我說說,咱今兒個掙了多少?”
于莉頭也沒抬,手指飛快的在算盤上撥完最後一位,語氣肯定地報出一串數字︰“173塊4毛5分!”
每一筆進賬她都盯得死死的,結一單就往小本子上劃一道,早就在心里算過不知多少遍了。
差不了!
“ !我的個媽媽呦!”
何雨柱一听,激動得一拍大腿,忍不住的就想原地翻他七八個跟頭助助興。
“一天就干出來小二百塊!照這麼干下去,咱家年底就能成萬元戶!”
一旁正彎腰撅屁股收拾桌椅的何雨弦實在听不下去了,直起身子,沒好氣的給他潑了盆冷水。
“大哥,那叫‘營業額’!離真正揣進你兜里的‘掙的錢’還遠著呢!”
“買菜買肉的成本、油鹽醬醋、房租水電、還有後廚那兩位的工資,哪樣是白的?你以為這錢都能進你兜啊?”
一番打擊絲毫沒澆滅何雨柱的興奮勁兒,滿不在乎的說道。
“嗨!幾個菜頭子才多少錢?就算拋去那些個成本,咱今兒也指定掙了不少!”
還有一句話何雨柱沒說,後邊做飯的大師傅他壓根沒打算給錢。
一句話︰要錢要養老?
而且今天買菜買肉總共也才花了五十多塊錢,拋去這些,還掙一百多呢!
一天頂過去一個月的工資,怎麼能不叫人激動。
怪不得這麼多人喜歡下海,下海是真掙錢吶!
何雨弦看大哥那那副樂得找不著北的樣子,只能無奈的笑了笑。
“得,您高興就成。”
“不過大哥,我可事先說好啊,我就今兒過來幫一天忙,我自個兒那一攤子事兒也多著呢。”
“您啊,有工夫在這高興,不如趕緊琢磨琢磨招人的事兒吧。”
這話,有一定水份。
何雨弦那邊其實壓根就不忙,只不過他不可能一直圍在這邊轉。
早知道就連自己家飯館他都不管,會有那閑工夫管別人的?
但這番話也確實給何雨柱提了個醒。
起初何雨弦盤算得可美了︰統共就八張桌子,再忙能忙到哪兒去?
要知道,當年在廠食堂,面對百十張桌子、烏泱泱的人頭,他都能調度得游刃有余。
因此,壓根兒就沒打算請服務員,覺得自個兒全能搞定。
就想著有錢全自己掙了。
可真等自己當上了老板,支起了這攤生意,這才咂摸出滋味兒來——這跟自己當大師傅時完全是兩碼事。
不忙的時候,閑出個屁來。
可一旦忙起來,那真是腳不沾地,嘴不停話。
這邊剛給一桌點上菜,那邊就有人喊“結賬!”。
這頭剛算清錢,門口又涌進來一家子。
轉身想去後廚催個菜,又有客人舉著空瓶子喊“老板,再加兩瓶啤酒!”
里里外外全逮著一個人支應,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忙得他暈頭轉向,一個頭兩個大。
直到這會兒,何雨弦才後知後覺的回過味來。
今兒要不是有何雨弦這個兄弟在店里里外照應,替他擋了半邊天,就憑他自個兒,指不定要出多少紕漏,得罪多少客人呢。
其實,還有一個重點,何雨柱下意識忽略了。
要知道,八張桌子真正待客的只有七張。
也就是說,他一人也就勉強能照看三張半的桌子。
招服務員的事,迫在眉睫。
這邊,何雨柱正盤算著去哪找兩個便宜的服務員,後廚又起ど蛾子了。
何大清彎著腰,在張小花的攙扶下從後廚慢慢挪了出來。
“那什麼……柱砸,爹跟你商量個事,咱再招個廚子吧,爹這一把年紀了,扛不住哇!”
何大清跟武玨盛不一樣。
別看都是同齡人,武玨盛這些年經過何雨弦暗地里的調養,身子骨棒的跟個小伙子似的。
炒一天菜下來,晚上甚至還有精神頭再打兩炮。
而何大清呢?
到底不比年輕人,就是不炒菜他也只能望逼興嘆。
干活廚子的朋友們都知道,這活兒可以說是相當的煉人了。
勺子鍋子掄半天,鐵人也得軟下來。
今兒這一場,說實話,何大清是全憑著一股子信念堅持下來,明兒能不能起得來都得另說。
這也就是自己家產業,換別人家買賣,早撂擔子了!
大廚鬧罷工,這可實實在在往何雨柱胸口捅了把刀子。
服務員的事,自己兩口子緊緊倒也還能勉強應對下來。
這大廚歇菜了,飯店的黃!
剛開業第一天就這麼多事,這錢吶,真不是那麼好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