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垃圾桶內橘子皮殘留的果肉散發出的甜膩氣息。
李簡的話像冰冷的鐵錘,一下下砸在張寧寧和崔廉的心上,砸碎了他們或許曾有過的、對這個世界溫情脈脈的幻想。
張寧寧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算計和攻伐!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李簡嘆了口氣,緩緩的從躺椅上站了起來,背著手平靜的走過崔廉和張寧寧,“想要做選擇就要坐上那個可以去選擇的位置,否則天堂和地獄沒有你們選擇的權利,只有你們被選擇的命運!接下的路該怎麼走在你們,而不在這個世界!”
李簡沒有繼續言語,而是緊閉雙眼,長長吸氣,轉身便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將門戶關得死閉。
庭院中,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張寧寧猶豫的咬了一口手中的隻果無力的癱坐在搖椅之中,雙眼空洞的盯著地面。
“崔廉,你覺得李簡說的對不對?”
崔廉垂著雙眸沉思了片刻,“師兄,我認為師父的話對也不對!”
“什麼意思?”
“如果師父真的有的選的話,但是沒必要摻和洛庭丹會這趟渾水的,畢竟一旦腳在這趟渾水之中,師父很有可能會喪命,可他依舊選了!打擊邪教勢力,是他的認知中的責任,恰恰是因為責任,所以他只有去 這渾水!我們覺得這話過于殘酷,是因為我們還沒有到達他那個位置,換句話來說,只有在他那個位置,他的看法才是正確的,但是對于我們而言,這僅僅是個,經驗之談!”崔廉道。
張寧寧咀嚼的動作徹底停了,眼中的空洞被一種復雜的情緒取代,忍不住抬頭去看崔廉年輕卻異常沉穩的臉,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李簡他…”
“比起是教訓,師父這些話其實更像是遺言,你不覺得嗎?”崔廉嘆了口氣,眼神變得深邃,“師父教我們自保,教我們看清世道險惡,這是生存之道。但他也在用行動告訴我們,有些東西,比如情義,比如責任。但是這些歸根結底都只不過是一句話,是希望我們能夠牢守住自己的初心罷了!”
“又是遺言嗎?”
張寧寧怔怔地看著崔廉,又低頭看看手中的隻果,心中的那股憋悶和冰冷,似乎被崔廉這番話鑿開了一道縫隙。
“李簡這個家伙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為什麼說話總像是我爸似的,從來不直說天天拐這麼多彎,還夾槍帶棒的,真是無趣啊!”
張寧寧苦笑了一陣,雙眼恢復了往日的清亮,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勁兒,“管他是什麼瑯琊王家!管他什麼龍啊虎的,想打老娘的主意,門兒都沒有!我倒要看看,是我的拳頭先招呼在他們的臉上,還是他們的算盤珠子先崩到我臉上!咱們就騎驢看賬本,走著瞧!”
崔廉看著張寧寧這副斗志昂揚的模樣,先是一愣,而後又忍不住的輕笑出聲,自己的這位師兄還真是從不精神內耗的主。
“洛庭丹會還有五天時間,我們也該好好準備一下!既然要去,那就不能在遇到麻煩時一槍不放的逃走!多少也得試試才行!”
“好,干了再說,干不了就跑!”
李簡透過門上闌珊的小窗,看著院中發生的一切,臉上終于如釋重負般露出些許微笑,抬手從懷中拿出了手機,打開手機相冊,干淨的圖庫里只有一張人物照格外扎眼,那是樂樂四歲生日時李母轉發給李簡的。
照片上的女孩兒笑的是那麼開心,寶藍色的小裙子與精致的公主王冠都讓那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李簡無聲的摩挲著照片上的小臉,露出慈祥的笑容,但笑著笑著,又不禁流露出些許哀傷。
“以後,或許就不能陪你過生日了!樂樂!爸爸,已無選擇了!”
李簡的拇指在屏幕上方懸停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點開通訊錄。他將手機鎖屏,塞回兜里,轉身坐回到床上,五心盤坐,靜靜調息。
童家莊園內。
童玉坐在洛庭丹會臨時選址旁側的臨建辦公室里,煩躁的看著手邊的文件。
這時一個秘書從外面走來,臉上滿是苦澀。
“二小姐,江先生又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說想要和你見一面!”
童玉手上的動作猛然一滯眉頭微微緊皺抬起進似乎吃人的目光瞥了一眼秘書。
“他又打電話干什麼?我不是讓你告訴他我現在很忙,沒有時間去看他嗎?你告訴他,等我手頭的事忙完了我自然會去見他這段時間他靜靜的在醫院里養病就好了!”
秘書臉上的苦澀更甚了幾分,秘書全然不知道童玉和江凡懿之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童玉對于江凡懿的態度十分反常,完全沒有之前那種愛的如痴如狂的樣子,現在倒像是在躲一灘狗屎一樣避之不及。不僅人沒有去見,就連電話和消息也不曾回復一個。
“二小姐,情侶之間鬧矛盾是很正常的!男人嘛,難免犯錯小失懲戒也就罷了,如此這般長期冷落,時間久了興許真會出什麼事來!”秘書苦笑道。
童玉下意識惡心的翻了個白眼,抬頭剛想要訓斥,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自己在江凡懿的手機上安裝了竊听軟件,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外人更是不知江凡懿已經和神士教這樣的邪教組織勾結到了一起。
經過了這幾天的監听,童玉也已經理解了為什麼自己的秘書會三番五次的過來告知自己。
江凡懿在自己面前是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但是對于童家的保鏢以及在童家產業工作的人他永遠都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稍有不爽,就是言語唾罵。
被罵的人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畢竟在過往的好幾次事件中,自己總是記吃不記,打過不了幾天便會結束冷落,與江凡懿重新愛的火熱。這樣朝令夕改的態度,無疑是大大削減了自己的威信力,助長了江凡懿盛氣凌人的氣焰。
童玉無力的嘆了口氣,略帶幾分歉意。看著在旁邊笑比哭都還難看的秘書,“對不起,因為我的事兒給你們添麻煩了!麻煩你幫我告訴江凡懿,我這兩天就會抽時間去看的,這段時間讓他不要再打電話,也不要過來騷擾你,否則我就真的得等事情結束之後再去看他!你明確的告訴他這是我的意思,他如果有異議,就等見到我之後再說吧!”
秘書如蒙大赦,連忙點頭應下,轉身快步離開。
童玉看著辦公室門關上,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椅背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我真是瞎了眼……”
童玉喃喃自語,腦海中不斷閃回江凡懿在教堂里與神士教密謀的對話片段,再回想起自己從掃黃大隊的拘留所將人帶回來的場景,那些不堪的回憶,一點一滴的涌上心頭,細細想來格外的覺得惡心。
童玉猛地坐直身體,抓起桌上的鋼筆狠狠扎進文件堆里,墨水在紙上暈開一片刺目的藍。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進來!”童玉迅速收斂情緒,恢復了那副干練的模樣。
推門而入的是童家的一個保鏢,而緊隨其後的竟是多日不見的童昊。
“大哥?”童玉愣了愣,趕緊站了起來,“你怎麼來這了?”
“這不是日子快臨近了嗎,我正好要和你說一些事情。”
童昊說著向身後的保鏢使了個眼色,那保鏢快速的關上了門,便隨著騷亂的聲音將周圍的人疏散一空。
童玉微微皺眉,並未在意,趕緊從抽屜中拿出了一個紙杯,給童昊倒上一杯熱茶。
童昊接過杯子輕輕抿了一口,直接坐在了辦公室內,用以會客的沙發上,眉頭始終微皺,兩只眼楮緊緊鎖在童玉的身上,不曾挪開。
童玉被看的好不自在,扭捏的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椅上。
“大哥,你今天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童昊嘆了口氣,無奈的開口,“玉兒,你是不是已有4天沒有去見江凡懿了!”
童玉的臉色頓時一僵,而後快速擠出了幾分苦笑,“這不是這幾天一直忙著嗎?再說他在醫院有那麼多人照顧出不了什麼事的!我既然是童家的女兒,自然要為童家的未來著想,洛庭丹會是咱們童家這幾十年來最大的一次盛會,我必須要好好投入這去搞才行。”
“果然!”童昊眉頭皺得更深了幾分,“看來你似乎知道了真相!”
童玉瞳孔頓時一縮,而後不自覺的抽了抽嘴角,從容自若的腦袋也不禁垂了下來,艱難的點了點頭。
“嗯!我知道了!”承認之後童玉頓時感覺心上輕松了不少,而後快速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童昊,“大哥,我知道我以前的做法很愚蠢,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真相,我再也不會受他的蒙騙了,等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就會立刻跟他斷絕關系,絕對不會讓他威脅到童家的!”
“你終究還是長大了,這點大哥很高興!”童昊認真地听著,臉上掃過一絲欣慰,但只是一笑過後,畫風隨即扭轉,“玉兒啊,大哥現在麻煩你幫大哥一個忙!”
“什麼忙?”
“幫江凡懿,把蟲子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