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一場庭審,崔廉將一沓厚厚的資料塞入文件跟隨著孟佑堂走出了法院,兩人一前一後,彼此無言,直到離得法院較遠些才逐漸放慢腳步。
“孟律,為什麼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呢?”崔廉眉頭簇成一個疙瘩,心中百般雜陳。
孟佑堂停下腳步,緩緩嘆氣,“這世界上本來就有形形色色的人,如果世界真的和我們所想的一樣,那麼這樣的世界就太不真實了!我們總以為有些事是有邏輯可循的,但事實上這個世界並不存在什麼絕對的邏輯。”
剛才的那場庭審是關于一場離婚官司的,這種案子雖然十分常見,處理起來也並沒有多少難度,但本次的案件卻遠比尋常的財產分割、撫養權爭奪更令人窒息。
訴訟雙方共育有一子,年僅八歲,而夫妻雙方都表現出了同等的疏離,兩人都不想要孩子的撫養權。
作為其中一方的代表律師,孟佑堂盡可能表述了自己委托人的意願,而對方律師也同樣據理力爭,試圖將孩子推回給他的委托人。
女方表示,自己的經濟條件不好,而且孩子外婆身體也不好,所以自己不適合撫養,這個兒子應該歸父親撫養。
男方則表示自己工作太忙,常年出差在外,不方便照顧兒子,還是跟著母親比較合適,應該歸母親撫養。
雙方是各執一詞,貌似都有道理,但實際上都像是在極力甩開一個累贅。
法庭上,那個八歲的男孩從始至終都是安靜地坐在旁听席上,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沒有哭鬧,也沒有看向自己的父母,仿佛早已習慣了被忽視的命運。
如今想起法庭上的種種,崔廉都感覺到心髒如同被針扎了一般生疼。
孟佑堂也很難受,但是出于律師的素養,他只能盡量保持冷靜和理性,闡述自己的觀點。
孟佑堂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仿佛映襯著此刻的心情,“崔廉,如果你是法官的話,你會怎麼辦呢?”
崔廉想了想,“現在這是兩人離婚訴訟的第一場庭審個,按照法律有關規定,法院會組織多輪討論!若雙方就撫養問題,無法達成共識的,則依據最高人民法院相關意見,可以先行裁定孩子暫時由一方來撫養!如果進行到第二輪的話…”
“如果雙方依舊無法達成協議,那麼法院應根據實際情況看子女隨哪一方生活更有利于子女的健康成長,就將子女判給哪一方!”孟佑堂接著崔廉的話繼續說道,旋即微微頓了頓,“你的法律條文背的還算熟,雖然只花了幾天時間,但是也算用功,可是你覺得這些東西的司法審理中真的可以得到落實嗎?”
崔廉眉頭緊緊蹙起,想要點頭,但又覺得不對。
“孟律,我不清楚啊!”
“實話跟你說我也不清楚!”孟佑堂嘆氣,“無論怎麼判決都必然會有一個結果,就是法院同意雙方離婚! 只要離婚了,無論孩子判給哪方,這孩子都不會得到應有的照顧!法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要顧及人情法理,故此在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是不會同意兩人離婚的。”
崔廉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那如果法官不同意離婚,孩子就能得到幸福了嗎?"
孟佑堂的腳步頓住了。
“你問了個好問題。”孟佑堂的聲音低沉,“法律能阻止一紙離婚協議,但阻止不了人心的疏離。那個孩子其實早已經不是他父母的孩子了,他只是個累贅!想要讓他能夠勉強長大,就必須讓這個累贅將兩人死死拴在一起才好。”
崔廉的腦海里不斷浮現那個男孩低垂的腦袋和攥得發白的指節。
“孟律,我有個想法。既然雙方都不想要撫養權,不如…”
“不如什麼?”
“不如我們建議委托人放棄部分財產,換取對方接受撫養權。”崔廉說完就後悔了,“我知道這想法很糟糕…”
“知道就好!這種問題永遠都解決不了,人總是自私的!只要他們願意,無論曾經做過什麼承諾,他們該舍棄的時候也一樣會舍棄他們該有的責任!”孟佑堂無力的解釋。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程, 兩人之間的空氣前所未有變得凝重,彼此無言,好似有一堆石頭壓在他們的頭上。
“我記得你是修煉鬼道的,鬼道我是指點不了你半分的!但是通過這近半個月的觀察,你似乎對符 和陣法一道也是有所涉獵的?”孟佑堂忽道。
崔廉身體一僵,臉上帶出幾分窘迫尷尬的點了點頭。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什麼意思,你會什麼不會什麼跟我都沒有多大的關系!”
孟佑堂不急不慢的說。
“既然李簡都已經將你交托給我了,那我也不能太過于藏拙!你已經跟我走了兩三個案子了,一些情況你也看到了!符 在某種程度上和法律的條文很像,他們就在那,用于哪種案件適用于哪種判罰,都是那麼的清清楚楚!但是你要單獨的將法律條文或是符 拿出來解決某個問題的時候,往往都做不到預料之中的效果!這是很正常的!如果強行把問題比喻成鎖,必須拿到對應的鑰匙才能打開,那麼這條路一定是要走偏的!所以你所掌握的本事必須要學會搭配型的使用,因時制宜的去進行調整,不要生搬硬套!不要考慮貨是不是對版,而是要考慮你拿出來的方案能不能解決當下的問題,做到最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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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廉若有所思地點頭,但又有些不清不楚。
“可是孟律,咱們今天處理的這個案子是一個離婚訴訟案!但是咱們並沒有解決問題啊?這又該怎麼解釋?”
“你這個問題很好!你只是站在了案件的角度上,而沒有站在法官的角度上!對于我們而言,我們只要完成委托人的委托,把婚離了,把孩子的撫養權推出去就行了!但是作為法官,他們考慮的事情就要多了,因為他們所看到的問題,並不是離婚這個行為的本身,而是這個孩子歸屬!你看的角度不一樣,做出來的選擇自然不同!這就和你作為布陣者,要使用陣法去對付對手一樣!你難不成只需要看到了眼前的問題,而不需要考慮後續的影響嗎?顯而易見,兩者之中取其輕,便是一種選擇!”
陰沉的天空終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滴開始砸落。崔廉和孟佑堂加快腳步,躲進了一家街角的咖啡廳。
“兩杯熱美式,謝謝。”孟佑堂對服務員說完,轉向窗外的雨幕,“這天氣倒是應景。”
崔廉兩只眼楮死死盯著外面的大雨不斷的出神,整個人就像是陷進了外面的雨色一樣,久久不能掙脫。
“孟律!你覺得作為一個修行者,精進修為究竟是為了些什麼呢?”崔廉呆呆得問。
孟佑堂望著外面愈發聲勢浩大的暴雨,嘴角勾起一陣苦笑。
“這個問題啊,我也在想!我是以儒入道,在儒家的經典中,我沉浸了十數年,那些經典中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記得無比清晰!那些都是賢人們想要告訴我們的至理名言,那些都是最美好的品德,他們就在那里,我也看得到,可是在現實中我卻感覺那些美好的品德正在逐漸離我們遠去!所以我開始研學法律,想要成為一個能秉持公平正義的行者,但這個世界太復雜了,我也常常開始懷疑我學法律究竟有什麼意義,但是正是因為見識多了,我才是越發堅定我學法的意義!”
孟佑堂望著窗外瓢潑大雨,雨簾模糊了街景,仿佛將整個世界都隔絕開來,只剩下咖啡館內壓抑的寂靜和他低沉卻穿透雨聲的話語。
“學法,修儒,乃至你現在所修的鬼道、符 、陣法,其根本意義,或許都在這‘良知’二字之中。”孟佑堂端起服務員剛送上的熱美式,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眼神,卻讓他的聲音更加清晰銳利。
“崔廉,你看這雨。”孟佑堂的指尖輕輕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一道微不可察的金色光暈自指尖暈開,瞬間驅散了玻璃上凝結的水汽,形成一個清晰的圓。“雨水,磅礡,無序,沖刷萬物,入這世間紛繁復雜的因果與人心。法律條文、符 陣法,就如同這杯熱咖啡,是我們試圖在這冰冷無序中保持清醒、尋求秩序、劃定邊界的手段。它們本身,並非力量的全部,甚至不是力量的源頭!而這個源頭無非就是在于人心!”
孟佑堂撤回了手指,那光暈瞬間消散,玻璃上的水汽又重新彌漫上來。
“力量的形式千變萬化,儒家的浩然正氣,無論是哪種都是‘道’在不同層面的顯現。力量本身,並無善惡,亦非目的。關鍵在于,持力者之心,持力者的良知!”
孟佑堂語氣陡然轉沉,目光如電般射向崔廉。
“就像是今天法庭之上,我們打贏了或打輸了,都無法改變那孩子可能面臨的痛苦未來!我們能做的就是要極力保證自己的良知運用在它們該在的地方!無論你的力量有多麼強大,你都無法保全所有人的幸福,但是哪怕你只是守護了那麼一個人的幸福,你的努力都是有意義的!修行者的意義或者是法律從業者的意義,或許就是為了能夠保全一些人那極為渺小的幸福而已!也只是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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