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那個面龐瘦削,顴骨略高的修士開口問道。
他著重打量了一下江川的“身體”凝實程度。
江川心中暗笑,面上點頭。
並順著對方的話︰“是,剛到此地不久。心中諸多不解,見兩位道友在此,冒昧請教。”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熙攘的人群。
語氣帶著明顯的困惑︰“敢問此地為何皆是化神同道?莫非……”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難道只有化神期修士才有資格死到這里來?
右邊那個略顯富態,但眼神同樣精明的修士嗤笑一聲。
他抬手指了指遠處鉛灰色山體下方,那片更顯幽暗,死氣更加濃郁的區域。
那里人影密密麻麻。
不過多是些肢體殘缺、面目模糊、行動遲緩甚至原地呆滯的人,他們身上散發的氣息駁雜微弱。
也遠遠不如街道上這些人凝練清晰。
“看見那些游魂了麼?”
富態修士的聲音帶著感嘆。
“生前道基駁雜不堪,築基、神通乃至元嬰里根基不穩的家伙,死了就是那副鬼樣子!”
“靈智渾渾噩噩,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只能在山腳當養料,或者被陰風徹底吹散。”
他語氣里帶著不屑,好像談論的不是同類,而是路邊雜草。
瘦削修士接口,語氣平淡卻更顯殘酷。
“道基,乃修士根本。身死道消,魂魄離體,全賴這道基最後一點真性維系靈識不昧。”
“下三濫的道基,那點真性微乎其微,在這往陰山死氣沖刷下,撐不了幾日就散了,靈智自然泯滅,淪為渾噩游魂。”
他頓了頓,又看向周圍那些雖然沉默但眼神清明的“亡者”們。
“唯有道基足夠優秀,尤其是達到特等品階,那點真性才足夠純粹,才可能在死後以元嬰期支撐魂魄勉強保持清醒。不過嘛…”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自嘲。
“特等道基?百萬修士里也未必出一個!即便有,在這鬼地方,若無後續養靈,靈智也會隨著時間慢慢磨損,最終難逃化入山石或淪為游魂的下場。”
他點了點江川的身軀。
話鋒一轉,似笑非笑。
“比如道友這般未曾服食過養靈香,卻擁有如此凝實的神魂當真是罕見,至少我在這待了四百多年,也未曾見過。”
“確實,道友莫非是特等道基?”富態修士接過話頭。
見江川點頭。
他們的態度更友好了不少,話也更多了。
富態修士又指向街道上行走的眾多身影。
“唯有化神!化神修士,無論道基品階高低,只要成功凝聚過‘化外神形’或‘本我法相’,那便是將自身一點真靈凝煉到了極致!”
“身雖死,法相神形雖散,但這點凝練了的真靈卻長久堅韌,足以抵擋這往陰山死氣的長期侵蝕,保住完整的記憶和神智。”
他眼中閃過一絲慶幸。
“幸虧我當年死前正巧凝聚了化外神形。若非如此,我等早已和山下那些可憐的家伙一樣了。”
江川心中豁然開朗。
法相,化神期的標志性能力。
便是化外神形與本我法相這兩條路,其本質是修士意念與道則的凝聚升華。
這份升華後的意念,竟成了死後靈智存續的關鍵護盾。
難怪此地宛如一個縮小版的修真界。
削瘦修士接話︰“不僅如此,擁有神智可以依靠養靈香一直等待,直到往陰山開啟輪回,主動投入其中,那麼就將可能在下一世覺醒,道基化為先天神顯。”
江川長知識了屬于是。
只知道先天神顯道基是高深修為者的轉世獨有的,沒想到是這麼來的?
非是亡魂有高低貴賤。
實乃道基品階與化神修為所凝的那一點真靈,成了在這死氣汪洋中維系的舟楫。
道基劣者,舟傾楫摧,終化渾噩。
道基優者,尚可掙扎,唯化神修士,真靈已鍛,方得在這往陰山暫存一席清明之地。
那富態修士與削瘦修士見江川神情恍然,氣度沉凝不似作偽,彼此對視一眼。
富態修士臉上堆起更和善的笑意,拱手道︰“道友初來乍到便明悟此間關竅,實非常人。”
“我觀閣下神魂凝練如生人,氣度淵深,生前想必亦是叱 一方的人物。敢問道友尊號,仙鄉何處?在下古玉,生前為南州萬山紅塵宗末代宗主。”
削瘦修士接口,聲音低沉︰“在下林業,西地荒漠煉煞宗,同道抬愛,曾被稱為四煞神君。”
他目光在江川身上流轉。
“道友不愧是特等道基,這身神魂…著實罕見,未曾服食養靈香便有如此根基。”
紅塵宗?
江川心中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略一拱手︰“江川。亦是出身南州萬山,合歡宗。”
“合歡宗?!”
兩聲驚呼幾乎同時響起。
古玉臉上的和煦瞬間凝固,林業那雙死氣沉沉的眼更是驟然瞪大,如同白日見鬼。
空氣仿佛都停滯了一瞬。
那個專修采補,最高不過元嬰的...合歡宗?
林業削瘦的面皮也狠狠一抽。
“閣下...莫不是誆我二人?”
古玉嘴角抽動,干笑︰“江道友莫要說笑。合歡宗…呵呵…”
“南州萬山誰人不知,此宗功法…嗯…精妙有余,卻難登大道之堂,專營雙修采補之術,門人弟子根基虛浮者十之八九…”
他話雖委婉,但眼底那份難以置信和隱隱的輕視卻藏不住。
合歡宗能出化神已是鳳毛麟角。
更遑論死後能保持如此凝練神魂的?
簡直天方夜譚!
林業聲音帶著濃重懷疑︰“江道友,此地非是生者陽間,隱瞞出身並沒有意義的,你這身魂體根基,絕非區區合歡宗傳承能養出來!”
他身上一股屬于化神後期修士的陰冷煞氣隱隱透出,雖因亡魂之體威力大減。
“冒犯了!”
但那源自煉煞宗獨有的凶戾意念卻纏繞而來,意圖刺探江川虛實。
亡者世界,亦是弱肉強食法則尤甚。
江川神色如常,他也沒說謊啊。
這不確實算是來自南州萬山,合歡宗嗎?
林業那股試探性的煞念甫一觸及他身前三尺,便悄無聲息地湮滅無蹤,連一絲漣漪都未曾蕩起。
“怎麼?”
江川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臉色微變的林業,又落在神情驚疑不定的古玉身上。
“合歡宗便不能有幾分機遇,鑄就特等道基?還是說…”
他語氣依舊平淡︰“二位覺得,我該是來自哪個名門大宗,才配得上站在此地與二位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