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陳放如此懂分寸，導演便先以同行，而非指點者的身份，問出疑惑，“我看你上午似乎在觀察導演工作啊，你以後是想往這方面發展嗎？”
陳放點點頭，掰開筷子說道︰
“不瞞您說，確實有這種想法。我以前對黑色電影感興趣，就自己鑽研了一段時間。但黑色電影的市場比較小嘛，我想還是多了解下其他的類型吧。”
“所以去年到現在，空閑的時候就自學了些通用的東西。但今天親眼見到大場面的拍攝工作，還是受益很多。”
“比如說，敘事方式吧。黑色電影常用非線性敘事，表演比較碎片化。但大部分電影是線性敘事，按照時間發展，注重空間邏輯。我之前自學的內容很基礎，像這種大場面，看到教材里說點面結合，整體拍一下，然後聚焦于幾個人物，再拉遠鏡頭。確實有道理，但今天看到咱們這現場調度，嘶——”
陳放搖頭輕嘆一口氣，繼續道︰“我感覺，還是現場觀察比較有收獲。”
孫弘嘴角微微上揚，心中暗爽。
從資料上看來的？這一听就是魏啟東那個水貨寫的入門書。
無論如何，陳放的結論都讓他很滿意——坐在他旁邊旁觀，都比魏啟東專門教，要學到得多。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嘛。”
“是啊。”陳放話音剛落，就听身後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孫導，陳放，你們在聊什麼呢？”
孫弘仰頭淺笑，“閑聊呢，坐嗎？”
“閑聊？那我就坐了啊。”杜輝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
陳放往里騰出個位置，“坐唄。”
他也不想逼導演太緊，反正自己的目的就是蹭個便宜師父，不急不急。
孫弘點頭，“嗯，就是聊聊現場拍攝的方式，算同行交流吧，陳放也是個導演嘛。”
杜輝驚訝側頭，“啊？你也是導演啊？”
陳放聳聳肩，挑眉道︰“我去年拍的音樂MV還上過月榜第一啊。”
“啊，這麼牛逼？失敬啊。”
三人繼續閑聊了會。
陳放喝完最後一口飲料，看向導演，“孫導，請問我下午可以去片場旁觀嗎？”
杜輝眨眨眼，腦子飛速旋轉。
剛剛他們在聊陳放的導演身份，現在這麼問，就是想觀摩學習吧？
孫導可是很討厭帶人的啊。
听說之前在別的劇組，有影帝想跟他學當導演被拒絕了。還有漂亮的女演員，也被拒絕了。誰讓人一不缺資源，二家庭幸福呢？無懈可擊哇。
杜輝拿起檸檬水，喝了口一口，就听到導演愉快的聲音。
“可以啊，旁觀而已無所謂啊。你要有什麼疑惑也可以問問，但我的時間可很少啊。”
杜輝眼楮微微睜大，差點被檸檬水嗆到，迅速咽了下去。
臥槽？啥情況？
難道小陳的導演水平高到讓導演刮目相看的水平？
杜輝側頭瞥了陳放一眼，決定回去就瞅瞅那個MV。
“謝謝導演。”陳放笑道。
“沒事。”導演繼續吃飯。
他不喜歡帶人，這倒不是怕人超過他，反正他都要退休了。關鍵是每次帶人，厭蠢癥都要犯了，一群菜雞。
但小陳吧，一來演戲演得不錯，二來知道分寸，還能給他情緒價值，三來作為導演基礎很好。
那就還行。
關鍵是第二點，啊呸，說錯了，是第三點，第三點很重要。
……
接下來一周，孫弘心情很不錯，回到休息室，打開手機備忘錄，躺在沙發上，開始敲鍵盤。
【5月11日，天氣晴。今天要繼續寫日記了。劇組的年輕人說，誰家正經人寫日記啊？藝術創作者，不太正經很正常。我就要寫。今天沒忍住跟陳放聊了導演的工作，有點後悔。想起來年輕時胡亂答應女生告白之後，回家就後悔的感覺了。哎，都怪我太有責任心了……】
【5月12日，天氣陰。今天燈爺拉肚子，好煩。陳放還跟個兔子似的，蹲在後面，好在他不多話。晚飯的時候跟他聊了兩句，發現這小子居然還挺懂光影啊。再就是杜輝能不能別秀恩愛了……】
【5月13日，天氣晴。陳放居然還能舉一反三，忽然感覺教他挺有意思的。但萬一陳放像飛機似的轟炸他可怎麼辦？本來上班就煩，再干三年就退休吧。女兒沒說錯，原來我真的是個INTJ，罵罵咧咧地干了很多活。……】
【5月14日，天氣晴。今天跟美術導演閑聊構圖，我順嘴把陳放叫過來了。沒想到說了兩句後，他就听明白了，還精準地發現了我在構圖里的用心，並反復感謝我。不錯不錯。看來，我的語言表述能力真強。這小孩也真懂事啊。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的差距還大。……】
【5月15日，天氣陰。今天小陳拍完戲就走了，也沒來找我討教。哎，感覺今天有點無聊，實際上帶學生也沒那麼煩吧。下周末劇組休息。想想干什麼好呢？……】
【5月16日，小雨。今晚拍夜晚領事館的戲份。我本來想調一下室內光影，把小陳叫過來問問他的看法，沒想到居然跟我的想法差不多，雖然還有點稚嫩，但顯然方向正確，也比五天前進步了不少。……】
【5月17日，天氣多雲。我可能很擅長教學啊。從前可能是我沒認真教。這次吧，小陳很會講話，也很會掌控分寸感，不像其他人，一副要我犧牲自己時間教他們似的。所以呢，我便認真指點。原來，我只需略微用心出手，就能讓學生進步很快。要不別再干三年了，再干兩年，然後去當個特聘教授得了。晚年在家坐著，偶爾有學生登門拜訪，也挺有意思的。……】
【5月18日，天氣晴。我真的很擅長教學！從前那些利益燻心、急于求進的“學生”真是誤我！教學是件多有意思的事情啊。……】
【5月19日，天氣……】
孫弘正要往下寫，手機屏幕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