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一晃便是幾日過去。
落關城。
客棧房間內，林川立在窗前，怔怔地望著這座較往昔不知繁華了多少的城池。
苒則靜靜地陪在身側，目光一直落在林川的側臉上，帶著幾分柔和與專注。
良久。
林川回過神來，輕輕將身側的苒摟入懷中，柔聲道“等忙完苒姐姐的事，我帶苒姐姐去見見她們？”
“……”
苒愣了愣，須臾，輕輕點了點頭，柔聲應道“好。”
“苒姐姐放心，除了師父以外，她們都挺好說話的。”
林川輕撫著苒的發絲，語氣輕松。
“我不怕這個，我只是有些擔心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苒微微垂眸，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都已經是道侶了，苒姐姐就不要想那麼多了。”
林川收緊了環在苒腰間的手臂，眼底漾著溫柔笑意。
“嗯。”
……
翌日。
林川與苒離開客棧，朝著北境疾馳而去。
一路上，因這片土地再次孕育出大地靈脈，周遭已漸漸透出一絲生機，不再似曾經那般荒蕪。
“是從那里跑出來的嗎？”林川暗自思忖。
憑借前世記憶，他心中已對那條新孕育的大地靈脈有了些許猜測。
“夫君可否如實告訴我，此次對自己的安危到底有幾成把握？”
隨著愈發接近蒼松仙人留下的遺跡，苒的面色愈發糾結，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
“苒姐姐放心好了，我有十成把握。”
林川握緊苒沁出薄汗的手，輕聲安撫道。
“……”
苒抿了抿唇，沒再追問，只是望著林川的眼神里，擔憂卻絲毫未減。
片刻後，二人來到一處綠洲前。
苒深深看了林川一眼，隨即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一枚碧綠色的珠子。
隨著一絲靈力注入珠中，下一秒，碧綠色珠子驟然亮起刺目的綠光，一道門戶在二人面前憑空顯現。
“記得剛來這里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小的金丹境。”
林川望著眼前泛起微光的門戶，一臉感慨道。
“夫君這個金丹可不一般，畢竟連那渡劫期的仙人子嗣都不是夫君的對手。”
苒眉眼彎彎，笑意漫上眼底，恍惚間也回想起了第一次遇到林川的時候。
“當初可是多虧了苒姐姐的陣法，不然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林川搖了搖頭，唇角噙著一抹溫柔笑意，握緊了苒的手，牽著她緩緩踏入那道門戶。
“嗡。”
四周景象驟然扭曲，待一切平復如初，林川與苒已站在一片遼闊的平原之上。
“接下來便交給我吧，苒姐姐安心在一旁等著就好。”
林川輕輕抽出被苒緊握著的手，隨即轉身，目光在平原四周掃過。
片刻後，他眸色沉靜下來，指尖掐訣，一道道黑白色的靈力絲線自指尖溢出，如同有生命般飄向四周，在地面勾勒出繁復的陣紋。
苒在一旁靜靜佇立，目光始終追隨著林川的身影，時而嘴角微揚，時而黛眉輕蹙。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川長舒一口氣，從儲物空間中取出六枚巴掌大的金色令旗。
他手腕輕揚，六枚令旗帶著破空的輕響，精準地落入陣法四周的陣眼之中。
令旗入地的剎那，令旗上的符文驟然熾亮，與地面的陣紋遙相呼應。
“魂兮，魂兮；聆此悲風，識故土之芳蓀……”
晦澀的音節自林川喉間滾出，帶著古老而蒼涼的韻律，在平原上空回蕩。
話音未落，遺跡內驟然卷起刺骨的陰風，風聲呼嘯如鬼泣，地面的陣紋金芒忽明忽暗，似有無數影影綽綽的輪廓在風中沉浮，一股森然的寒意瞬間彌漫開來。
“魄兮，魄兮；循彼星絡，聚殘靈于靈根……”
隨著林川的聲音愈發低沉，陰風竟漸漸平息，轉而化作無數道淡灰色的氣流，如同受到指引般，循著地面陣紋勾勒的星絡軌跡盤旋匯聚。
“……”
苒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景象，指尖早已攥得發白。
“靈兮歸來……”
林川的聲音陡然頓住，眉頭緊緊蹙起，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在陣中盤旋的殘魂。
“奇怪。”
他面露疑惑之色，“里面連那些抓去研究的妖獸殘魂都有，為何卻沒有精靈族的殘魂？按道理來說，蒼松仙人當年也只是為了壽元，應該不會讓他們魂飛魄散才對……”
“可是出了什麼意外？”
見林川突然停下，苒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
“這里沒有一縷屬于苒姐姐一族的殘魂。”
林川轉過身，望著苒微白的臉色，語氣里帶著幾分凝重。
“會不會是……他們的魂魄離開了這里？”
苒望著那些殘魂，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絲自己都不敢確信的希冀。
“生靈死後，魂魄既不能遠離死亡之地過遠，逗留的時間也絕不能太久。一旦越過了這兩道界限中的任何一道，魂魄中至關重要的一魂三魄便會消散，余下的部分會淪為殘魂。這些殘魂再無自主意識，只能被死死困在附近，日復一日地飄蕩著，直至突發意外，徹底消散。”林川緩緩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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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苒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眼底那點微弱的希冀正一點點褪去，只剩下難以言喻的茫然。
“我一會兒在陰冥之地找找看，只不過陰冥之地是輪回轉世的地方，與仙界那些大修士的轉世秘法不同，選擇去陰冥之地輪回轉世的話，既不能選擇種族，前世記憶也會被盡數抹去。”
“精靈族如今只剩下苒姐姐你一人，輪回的軌跡依種族氣運而變，族脈斷絕至此，那條能轉世為精靈的路，恐怕早就隨著族人的消逝，在輪回之中徹底湮滅了。”
“而苒姐姐一族向來將存續看得極重，按他們的性子，應當不會選擇進入輪回才對。所以……苒姐姐，你需要有個心理準備。”
林川的聲音放得很輕，目光里帶著幾分不忍，卻還是將最可能的情形攤開在她面前。
“那夫君若是遇到危險……”
苒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但很快便被堅定取代，“記得一定要以自己為重。”
“苒姐姐放心，一切有我。”
話音剛落，林川便盤坐于地，閉眼調息。那些無法進入陰冥之地的殘魂，見陣法停了下來，便又四散開來。
……
良久，林川睜開眼楮，緩緩起身。他的目光在陣內細致游走，待確認陣法毫無紕漏後，這才長舒一口氣。
緊接著，他指尖微動，雙臂交錯，雙手以極快的速度變幻著印訣。
“夫君……”
苒喃喃低語，目光緊緊鎖在林川結印的手上，眼底翻涌著擔憂與期盼。
“溯流光于斷簡，召遺燼于陰冥。燔吾骨作長明，貫生死之冥途……”
隨著晦澀的音節自林川喉間發出，遺跡之中，四面八方的陰氣如潮水般涌來，瞬間聚成濃得化不開的陰雲。
周遭的光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先是黯淡如黃昏，轉瞬便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周遭的空氣驟然變得刺骨冰涼，風中裹挾著細碎的嗚咽，像是無數殘魂在低語。
地面上，那些原本四散的殘魂忽然變得躁動，紛紛朝著陣法中心聚攏，虛影在黑暗中扭曲翻涌，帶起一陣陣令人心悸的陰寒之氣。
“幽炎。”
一聲輕喝，苒身上陡然竄起道道黑色幽火，瞬息間便蔓延全身，將她整個人籠罩在朦朧的黑色火光之中。
緊接著，她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一把巨弓，黑色幽炎順著手臂攀援而上，轉瞬間便布滿弓身。
她旋即彎弓搭箭，箭矢離弦之際，化作漫天箭雨，精準地絞殺向那些躁動的殘魂。
而林川這邊，隨著喉間的晦澀音節愈發急促，天空上方翻涌的陰雲卻在此刻驟然平息，墨色雲團如被無形之手撫平，沉沉壓在遺跡上空。
就在這凝滯的氛圍中，陰雲頂端緩緩透出微光，一道模糊的門戶輪廓自光暈中顯形。
“玄牝之門，開！”
隨著一聲低喝落下，林川腳下的陣法猛地爆發出璀璨金芒。光柱直沖雲霄，精準地撞上那道門戶虛影。
“呼。”
一陣陰風帶著刺骨的寒意穿悄然卷過，苒身上的幽炎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拂過，原本跳躍的黑色火光猛地一縮，光芒頓時黯淡了幾分。
“魂兮，魂兮；聆此悲風，識故土之芳蓀……”
古老而蒼涼的韻律自林川喉中滾出，緩緩飄蕩在平原上空。
下一秒，原本被金色光柱撞得半開的玄牝之門內，隱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道道模糊的黑影自門內緩緩步出，他們身形縹緲，似有若無，卻都循著那韻律的指引，朝著地面的陣法悠悠飄去。
林川的目光在那些飄來的黑影間緩緩掃過，仔細辨認著每一道虛影的輪廓氣息。可無論是身形輪廓，還是縈繞其上的微弱靈韻，都與精靈族相去甚遠。
“哎……”
他指尖的印訣不自覺地慢了半分，心中不由輕嘆。
身旁的苒雖未言語，可緊握巨弓的手微微收緊，目光也黯淡了些許，顯然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魄兮，魄兮；循彼星絡，聚殘靈于靈根……”
在林川不斷的牽引之下，門內走出的黑影愈發密集，如潮水般朝著陣法匯聚而來。
“與陰冥奪魂？你究竟是何人？為何會有如此手段？”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突兀地在林川耳畔響起。
“……”
林川雙唇緊抿，仿佛那道嘶啞的聲音從未響起，指尖印訣依舊流轉不息，晦澀的音節從喉間緩緩溢出。
“你應該是想復活誰吧？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又一道聲音在林川耳畔幽幽響起。
林川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這兩道聲音不過是風中雜音，連分神的資格都沒有。
“你找誰？或許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得答應我，幫我復活。”
“大人，你行行好，幫我復活吧，我家中有……”
“這位兄台可是仙界之人，不知牽引我等過來是為了什麼，可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的？”
“父親，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兒子啊，父親，快復活孩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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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種嘈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些亡魂們由于各種各樣的理由，都不願輪回，如今在林川這看到希望，自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爭先恐後地訴說起來。
“……”
林川依舊沒有理會這些亡魂，指尖的印訣快得幾乎連成殘影，喉間的韻律也愈發急促。
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緊鎖著林川，心底的期待與擔憂如同潮汐般愈發洶涌。
“兄台等著吧，你如此行事，肯定會招來陰冥的注意的，到時候你的下場絕對淒慘無比。”
隨著時間的緩緩流逝，周遭亡魂的喧囂漸漸變得狂躁，顯然這扇連接兩界的門戶撐不了太久。
當然，也有許多亡魂開始往門戶內走去，顯然，他們並不想留在這里，淪為一道殘魂。
“你尋找的是人族？還是和不遠處那個姑娘一樣的精靈族？”
就在這時，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突然在林川耳畔響起，不似先前那些亡魂的急切，反倒帶著幾分探究的平和。
林川結印的指尖猛地一頓，眼角的余光下意識掃向那道門戶的方向，只見門外不遠處，一道比其他亡魂更凝實的虛影正靜靜佇立著，一臉好奇地望著自己。
“人族的話，太多了，我不知道你要尋誰，但精靈族的話，我倒是清楚。他們的魂魄如今都聚在陰冥之地，跟在府君身邊當差呢。”
虛影抬手指了指那道門戶，“那些尖尖耳朵的，性子執拗得很，不肯入輪回，後來被府君收編了去，專門管理陰冥之地里面同樣不肯入輪回的亡魂。”
“如今，他們正在門後面設法攔著那些被你牽引而來的亡魂呢。”
林川“？？？”
“好了，門戶要消失了，我該回去了，我勸你也趕緊跑，不然府君怕是要出來找你算賬了。”
說罷，那虛影便轉身朝著門戶內走去，沒入門後的黑暗里。
“听到了嗎？那人好像是尋精靈族的。”
“那我們把精靈族那群人抓來，豈不是可以威脅他，讓他把我復活了？”
“你瘋了吧，府君身邊的人你都敢抓？怕不是還想再死上一次？”
四周的黑影在紛亂的議論中漸漸安靜下來，再無人敢提那荒唐的念頭，紛紛調轉方向，朝著那道快要消失的門戶匆匆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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