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率領突厥大軍和契丹軍對峙的達勒哈，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好戰五部的賀魯太子居然瘋狂到要把他這個突厥軍方第一人滅掉。
作為執掌軍權多年的老牌將領，達勒哈是無數軍中將領的前輩。
他要是死了，天知道突厥軍隊會遭遇什麼樣混亂。
此刻，契丹軍和突厥軍兩軍就在歸誠州之外對壘。
之前從咄陸部搶來的大量食物和牲畜，每天都在急劇減少，管理後勤的官員看著日漸減少的救命糧，忍不住躲在自己的辦公之處哭泣。
本來這些糧食節省節省，還能讓契丹的族人多活幾個月。
現在這個吃法，要不了多久，孫萬榮帶人搶回來的糧食就得全糟蹋進去。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無上可汗李盡忠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
只怕是要不了兩年就得魂歸長生天。
“也不知道大周方面如何，莫非上天真要亡我契丹嗎？”
糧倉看守淚流滿面，對民族的未來並不看好。
“喂，不要心急。”
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蒼老的面孔出現在糧倉看守的視線中。
來人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素衣素服，並沒有披堅執銳，但是那雙眸子之中閃爍的光彩，卻絕非一般人能夠擁有。
“我們會度過這次的難關，即便老夫向大周獻上我的項上人頭。“
李盡忠竭力安撫人心，而後繼續往前。
雙方對峙，契丹人人自危。
這種場景很多很多，他必須親力親為安慰過去。
否則，一個不慎，契丹就會從內部徹底瓦解。
正是中午，一起快馬飛奔而來，來到李盡忠一行人的面前，翻身下馬。
“可汗，好消息！”
“大周右威衛大將軍王孝杰傳來確切消息，言大周河南府牧李存希已經動身前往突厥，說和兩國戰事。”
“來自大周的援助，將臨時從邊境的幾個大州抽調各種物資，不日就會送到歸誠州。”
“那位穩坐九州的皇帝陛下，再一次接納了我們！”
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就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餡餅，重重的砸在李盡忠的臉上。
他幸福的幾乎昏厥過去，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當場滑倒在地徹底躺平。
幾個部下手忙腳亂的把他攙扶起來，用力的給他順了順氣，這才讓他從巨大的幸福中抽離出來。
他抹了一把激動的淚水，卻是又問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不知，那位大周皇帝陛下，是只要我的人頭，還是要讓我入朝活剮？”
那傳令之人愣了一愣，答道︰
“可汗，你這是何意？”
李盡忠也不是傻子，他絕不相信武則天會不求回報的送他物資。
要知道，就在兩個月之前，兩國還打的不可開交，他們臨到頭了還殺了趙文 。
那武則天難不成是什麼善男信女，就這麼饒恕了他們？
那傳令之人很快就反應過來，道︰
“可汗陛下，據傳說，是那大周河南府牧、金紫光祿大夫、同鳳台鸞閣平章事、宰輔李存希據理力爭。”
“于朝堂上言說我們契丹對大周本是忠心耿耿，是那趙文 可恨至極，遇災不賑，還想方設法凌辱您，才逼反了我們，挑起兩國戰火。”
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沒有人相信。
一如此刻。
李盡忠和他身後的契丹眾高層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們委實沒有想過，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了解他們契丹人的無奈。
堂堂天國上朝的當朝宰輔李存希，不顧先前兩國交戰、深仇大恨，不懼同僚的爾虞我詐、栽贓陷害。
在朝堂之上，為他們這些異族人據理力爭，還成功說動了武則天，重新接納他們。
說是再造之恩，也不為過！
李盡忠老淚縱橫，轉向崇州所在，躬身作揖。
“契丹李盡忠，代契丹上下全體軍民，以及逝去的孫萬榮，拜謝李大人！”
這一拜持續許久，李盡忠淚眼模糊的抬頭，只覺得朦朧之中看見了已經死去的孫萬榮。
他緩步向前，意圖拉住孫萬榮的手，卻只能看見孫萬榮的身體與他相隔越來越遠，再也無法手拉著手面對夕陽。
“可汗小心。”
一將飛身上前，護住了即將一腳踩空的李盡忠，免了一個無妄之災。
李盡忠猛然驚醒，擦干臉上的淚水。
“我真是要魂歸長生天了，我好像看見了萬榮，他遠遠的站著，還一如當年模樣，向我招手。”
“我能看見他的嘴唇在動，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我很想念他，我恨不得立刻就下去陪他。”
李盡忠總算是看清了腳下的路，步履蹣跚的走著。
“大周皇帝對我們契丹恩重如山，但不知新任營州都督對我等態度如何？”
那傳令之人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輕聲道︰
“可汗陛下，新任營州都督，乃是右威衛大將軍王孝杰的副將甦宏暉。”
“其人雖然在東硤石谷之戰中大展神威，射死我軍兩員驍將，然而對方對我契丹的態度，卻與先前的趙文 大不相同。”
“我已經打听到，其人性情溫良治軍嚴謹，對待我等的態度則是傾向于緩和雙方的關系。”
李盡忠點頭，只要新的營州都督和之前的趙文 不是一路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們契丹，已經沒辦法再對大周發起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還有一事，可汗陛下。”
“是為何事？”
“李存希率隊入突厥成功說和突厥和我們之後，就會前來我契丹境內。”
“知道了，李大人如此對待我們，前來契丹境內也一定是有要事相商，我一定要好好的接待才是。”
太陽高懸，春天的陽光並沒有夏天那般熱烈，照在此刻的李盡忠身上，只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身軀里的疲憊一掃而空，原本幾乎駝下去的後背，也逐漸挺直。
像一頭威猛的雄獅，再次立于這片荒涼的區域，他伸出雙臂，做出了擁抱一切的動作。
“長生天保佑，萬榮保佑，戰死的將士和餓死的契丹族人保佑。”
“大周宰輔李存希助我等僥幸活下來的人脫困，從今往後，我等契丹上下，一心為大周，再不復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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