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斗森林的夜空被燒成了流動的鐵水。
熾焰沖天,上千棵古木在火舌中扭曲成漆黑的剪影,枝椏斷裂的 啪聲像無數骨節被生生掰碎。風助火勢,卷著火星與灰燼灌進人的喉嚨,連呼吸都帶著焦糊的肉味。
烈風堡殘存的弟子圍成最後一道弧陣,青金色的戰鎧早被血與火烤得發暗,像一圈隨時會熔化的銅牆。
陣心,兩名滄浪水府的小弟子——一個才二十二歲,喚作阿阮,另一個更小,二十一歲的阿湄——死死攥著彼此的袖子。
她們的水藍道袍被火星燙出無數焦黑的孔洞,下擺撕成碎條,露出布滿血痕的小腿。
阿阮把阿湄按在自己懷里,用後背擋開不斷墜落的火團,嘴唇因為高溫干裂滲血,卻仍一遍遍低聲哄著“別看,閉著眼,婆婆說數到一百,就帶咱們回家……”
可她們已經沒有師姐了,半刻鐘前,滄浪水府的隨行長老水鏡婆婆,為拖住那具三丈高的巨型巨浪與烈火相撞,瞬間蒸騰出遮天白霧——那一幕成了所有人視網膜上最後的清晰畫面。
霧散之後,原地只剩一截被燒得通紅的龍頭拐杖,和滿地晶亮的冰碴子——那是滄浪秘法“玄溟碎玉”崩散後的殘骸。
此刻,烈風堡的二師兄沈如晦半跪在最外圍,左臂齊肘而斷,斷口用撕下的戰旗胡亂裹緊,血仍順著旗角滴成一條細線。
他右手橫著最後一桿“裂空戟”,戟刃卷刃如鋸齒,卻仍固執地指向前方。
在他腳邊,橫七豎八壘著二十多具焦黑的行尸——有的被攔腰劈斷,有的被風刃絞成碎骨,最上面一具,眼眶里還插著半截玉笛碎片,那是唐嫣冉的遺物。
“再退十步,就到斷崖。”沈如晦的聲音嘶啞得像鈍刀刮鐵,“斷崖下是暗河,跳下去,或許能活。”
沒人回答。還能站著的烈風堡弟子只剩七個,人人帶傷,個個血透重甲。
他們背靠著背,像七根被火燒得通紅的釘子,死死釘在滄浪水府的兩個孩子與死亡之間。
火海中,忽然傳來“ 啦”一聲脆響——那具本該被烈陽龍熔成骨架的巨型骷髏,竟拖著半融的骨軀,再次從灰燼里爬起。
它胸腔里嵌著的七八顆心髒已被烤成焦炭,卻仍詭異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擠出大股墨綠色尸液,落在火里竟不熄滅,反而化作磷火般的毒焰。
骷髏抬起只剩三根指骨的手,遙遙指向沈如晦身後。空洞的顎骨開合,發出風箱漏風般的嘶笑“留下……那兩個小丫頭……”
沈如晦側頭,看見阿阮把阿湄摟得更緊,兩個孩子睜大的眼楮里映著漫天火光,卻奇異地沒有淚水。
他忽然想起自己入門那年,大師兄烈陽龍拍著他肩膀說的話——“咱們烈風堡的刀,就是為了護住那些還相信明天的人。”
“走!”沈如晦猛地暴喝,裂空戟在地面劃出一道熾亮的火線,“第七陣,風蝕•天幕!”
七名弟子齊聲應諾,同時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殘破的陣旗上。狂風拔地而起,卷著燃燒的灰燼與碎骨,在斷崖前凝成一道旋轉的火牆。
那是烈風堡最後的秘陣——以血為引,燃盡壽元,換得十息風牆。
沈如晦轉身,一把拎起阿阮與阿湄的後領,像扔兩只幼貓般將她們拋向斷崖。
火光照出弟子們驚惶的臉,阿阮在半空中徒勞地伸手,似乎想抓住什麼,卻只抓到一把滾燙的灰燼。
“閉眼。”沈如晦最後的聲音混在風里,“記得,你們是滄浪最後的浪頭。”
風牆之後,巨型骷髏的骨掌轟然砸落,將七名烈風弟子連同陣旗一起拍成飛濺的火雨。
那一瞬,火海里綻開一朵巨大的赤金風蓮,花心是七道並肩而立的殘影,花瓣是呼嘯四散的焚風——像極了一場遲到的日出。
斷崖之下,暗河奔涌,阿阮抱著阿湄墜入水中的剎那,听見頭頂傳來山石崩塌的轟鳴。
火光被厚重的岩壁瞬間吞沒,世界驟然黑暗,只剩冰冷的水流裹住她們不斷下墜。
阿湄終于哭出聲來,細小的嗚咽在黑暗里像受傷的小獸。阿阮摸索著捂住她的嘴,自己的眼淚卻混著河水一起灌進口鼻。
不知漂了多久,暗河盡頭出現一點幽藍微光——那是滄浪水府弟子隨身佩戴的夜明珠,被水流沖到了淺灘。
阿阮掙扎著拖起阿湄,爬上濕漉漉的岩石。兩人蜷縮在一起,濕透的道袍在夜風里迅速結冰,卻沒人敢生火,她們望著暗河來時的方向,那里只剩一片漆黑的死寂。
阿阮從懷里摸出半塊被烤得焦黑的玉佩,那是水鏡婆婆最後塞給她的——玉佩背面刻著滄浪水府的浪紋,正面卻有一道新鮮裂痕,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阿湄,”她聲音發抖,卻異常堅定,“我們得活下去。”
“嗯……”阿湄把臉埋在她肩窩,聲音悶得幾乎听不見,“姐姐,我們會替他們……把浪頭,再推回來的,對嗎?”
黑暗里,沒有回答。只有遠處暗河的水聲,像無數細小的嗚咽,又像一場尚未熄滅的火,在幽深處靜靜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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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納斯深林,被火光、血霧與黑煙撕成碎片。
入夜後,空氣像熬化的鐵漿,吸一口便灼得肺腑生疼。林子里沒有晝夜,只有高亮度的爆炸、低亮度的灰燼,以及介于兩者之間、永遠熄不滅的幽綠磷火——那是鷹潭國的“尸傀師”在回收剛戰死的尸體。
磷火每亮一次,華夏陣線里就會少一張熟悉的面孔,多一具反撲過來的行尸。
華夏東南戰線原縱深十七公里,如今被硬生生存下不足八公里。,地圖上那道猩紅的鋸齒分界線,每一分鐘都在向內部凹陷。
凹陷最深處,一截被炸斷的旗桿斜插在土中,殘破的“鎮南”二字只剩“南”的下半截,像被啃噬的心髒。
還活著的人全擠在這八公里內。最前排是僅剩的六百七十二名修士,半數帶傷;後排是一百三十一名輕重傷員。
他們像被潮水推上岸的貝殼,一層疊一層,把最後一點可立足的干燥陸地也佔滿了。
對面鷹潭國的傷亡數字停在“九百零七”——精確到個位,因為他們有“算師”專門清點。
真正讓華夏修士絕望的,是這九百零七具尸體里,有三百具在死後兩小時重新站了起來。
尸傀師用墨線縫住他們的眼耳口鼻,把一種幽藍蟲卵塞進顱腔。
蟲卵遇血即孵化,細若發絲的幼蟲沿經絡游走,一個時辰便能把活人意識啃成空殼。
于是戰場上出現荒誕一幕上午剛戰死的鷹潭士兵,下午便披著原本身份牌,提著原本身份的制式長刀,斬向曾經的同袍。
更陰毒的是“暗羽”小隊——十二名高階異能者,專殺“合格指揮”。他們的合格標準只有一條能讓華夏這邊十人以上同時听令的人。
第一天,鎮南軍副帥趙玄鏡被一截憑空出現的“空間折刃”削去上半顱;
第二天,花谷派帶隊的花辭樹長老,心髒被“引力塌縮”直接捏成血泥;
第三天,天鷹宮隊伍核心剛推舉出的臨時指揮沈如晦,咽喉處多了一支“回溯箭”——那箭在射中三秒後,才從空氣里“長”出箭桿與尾羽。
到第四日拂曉,華夏陣線已無人敢公開執旗,所有命令靠手勢、靠傳音、靠最原始的口耳相傳,像一群被逼啞的困獸,在火光里用眼楮交換絕望。
“還有煙嗎?”聲音像是從干裂的河床底下擠出來的,帶著血沫與焦糊味。
顧長生倚在那截被天雷劈得只剩半截的烏 樹上,焦黑的樹皮黏住他破碎的戰袍,像是要把他和這片死地縫在一起。
他的左臂自肘而斷,斷口處那圈烙鐵燙過的焦痂還在滲著黃水,隨著呼吸一鼓一鼓,像只瀕死的蜈蚣。
三丈外,陶古禮正用牙齒咬著布條給自己打結。瑯琊閣的月白長衫早成了破布,雙腿從膝蓋以下空蕩蕩的,被玄鐵鏈齊根絞斷的創口裹著浸透血的紗布——那紗布還是半個時辰前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
听見問話,他摸索著從懷里掏出個壓扁的銀煙盒,盒蓋上瑯琊閣的徽記被炮彈炸得只剩半片紫竹。
“最後三支。”陶古禮用指甲撬開變形的盒蓋,煙卷已經彎得像老嫗的脊背。
他叼出一支,剩下的連盒拋過去,鐵盒在空中劃了道血線,砸在顧長生腳邊濺起一蓬黑灰。
顧長生用牙齒咬住煙蒂,右手抖得幾乎捏不住火折子。
陶古禮忽然低笑起來,笑聲牽動腹部的箭傷,頓時涌出口血沫“你當年在瑯琊閣偷喝我的松醪春,也是這般手抖。”
打火機“嚓”地亮了,映出兩張鬼似的臉——顧長生左頰被火藥燎去大片皮肉,陶古禮的眉骨上插著半截箭羽,像只折翼的鶴。
煙霧騰起的瞬間,遠處傳來鎮南軍收兵的銅鑼聲。陶古禮望著漸暗的天色,忽然道“你說,瑯琊閣的藏書樓還在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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