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臘梅熱烈綻放。
梅花樹下，一個剛堆好的雪人憨態可掬。
紅泥小爐炭火正旺，壺中裝的便是剛從梅花上采集的雪。
陽石望了望窗外的臘梅，又望向茶壺，滿臉的好奇，“瑤瑤，這梅花上的雪，味道真的很特別嗎？”
霍瑤正手忙腳亂的剝著一個剛烤好的橘子，听到陽石的問話，頭也沒抬，直接答道︰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雨水煮的茶，我喝著沒什麼特別的。”
陽石沉默了，她總算知道，為什麼父皇前些日子，突然讓內侍收集了不少雨水，原來源頭就出自瑤瑤這兒。
“瑤瑤......”
霍瑤不解的望向她，大大的眼中全是疑惑。
陽石欲言又止，她有預感，父皇明日，肯定要讓人開始收集雪水了。
正當她糾結自己該如何說時，殿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霍瑤、陽石同時回身望去，就見衛青面色有些凝重的快步而來。
迎面看見兩個女孩兒望著自己，衛青立刻收斂了神色，露出溫和的笑意。
“陽石、瑤瑤，你們先玩兒，我找去病有些事情。”
話音剛落，人便匆匆進了內殿。
霍瑤、陽石面面相覷。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舅舅這般模樣。”陽石望著衛青的背影喃喃自語。
霍瑤歪了歪頭，她雖然不清楚衛青為何這般模樣，但總感覺，與自家阿兄脫不了干系。
回想在曲台殿發生的事情，她眨了眨眼。
阿兄、次兄敢這麼干，自然心中早有成算，她沒必要杞人憂天。
放下煩惱，霍瑤十分安心的品嘗起了橘子，還不忘分一半給陽石。
“快嘗一嘗看！我覺得這烤過的橘子，比沒烤過的更甜！”
內殿，霍去病剛剝開了一個橘子遞給衛子夫，衛青的身影便已進到了殿中。
“舅舅來的正好，瑤瑤烤的橘子好了，你快來嘗嘗。”
此刻的衛青哪有心情吃橘子，他徑自坐到了桌案的一側，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
“去病，你為何要和那李少君交惡？”
衛子夫臉上笑意立刻收斂了幾分，望著霍去病，眉目間有著一絲不贊同。
霍去病的臉色倒是很平靜，“不過就是一個江湖騙子罷了，舅舅難不成還怕他了？”
衛青臉色微沉，剛想開口，想著外間還有兩個孩子在，他的聲音壓低了幾分。
“與他的身份無關，如今陛下寵幸他，我們沒必要......”
“舅舅。”霍去病打斷了衛青的話，他抬眸對上衛青的目光。
眼中是一片堅定和決然，“那就讓陛下不再信任他。”
“舅舅、姨母。”霍去病看向自己最敬愛的兩位長輩。
“所謂長生，不過是蠱惑人心的荒誕妄言罷了。”
“秦王政所服丹藥難以細數，壽命不過短短四十九載。”
“焉知是不是丹藥之故？”
衛青、衛子夫同時臉色一變。
“去病！慎言！”
這是衛子夫第一次這般肅穆的與霍去病說話。
霍去病頓了頓，還是說出了後面的話。
“那李少君僅憑幾顆丹藥，就能讓陛下延年益壽、得見仙人？”
“如此荒謬之言，我是決計不會信。”
“陛下于我，亦父亦師，我也決計不會讓他步秦王政後塵。”
正殿的氣氛瞬間壓抑。
衛青、衛子夫對望一眼，臉色同樣的沉重難看。
這樣的猜測，讀過史書的人，心中自有論斷。
但誰又敢與帝王明說？
方士本就不插手朝堂之手，雙方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明智之舉。
何況那李少君已在陛下身邊十余年，陛下也對他從最初的將信將疑到如今的信任有加。
與這樣的人為敵，著實是太過沖動了。
看著衛青衛子夫的臉色，霍去病便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
他爽朗一笑，“舅舅、姨母，你們就放下心吧，我既然敢對李少君動手，自然是有了萬全準備。”
他望向衛青，眼中全是胸有成竹、運籌帷幄的自信。
“舅舅，你還不了解我，若無一擊必勝的實力，我又怎麼會與敵人交鋒？”
衛青抿緊了唇，但臉上仍是不贊同和擔憂。
衛子夫倏爾一笑，臉上也恢復了往日的溫和。
“仲卿，去病的脾性你還不了解，他既然這般篤定，那便讓他去做吧。”
說著，她便將手中的橘子遞給了衛青，笑吟吟的看著霍去病。
“去病，你如今是長兄，要操心的事可不少。”
霍去病聞言看向衛子夫，就听她繼續說道︰
“瑤瑤尚且年幼，阿孟的年紀可不小，他的婚事，平陽霍家可有章程？”
霍去病神色微變，阿孟不過初涉朝堂，就已經有人盯上他了嗎？
“我和阿孟已給平陽霍家寄過信件，我們兄妹三人的婚事，他們不會插手。”
“姨母，可是有人來尋你說了什麼？”
想起方才前來拜訪的王夫人，他立刻明白了，“王夫人是為了阿孟的婚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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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頷首︰“她娘家有一佷女，年紀與阿孟相仿。”
霍去病立刻一口回絕。
“阿孟如今不過十五，朝中也毫無建樹，幾年內不會考慮婚娶之事。”
衛子夫微微垂眸，姣好面容依舊雲淡風輕，袖中握緊的手不由自主的松了松。
既為平陽霍家不插手三兄妹的婚事，也為霍去病拒絕了這門婚事。
霍家與衛家早已綁定在了一起。
如今陛下膝下雖只有二子，但宮中佳麗無數，必然還會有皇子誕生。
自仲卿和去病屢立戰功，陛下待她便不如往昔。
這些日子雖說比往日親近了些，但與當初的盛寵相比，仍舊有著天壤之別。
據兒太子之位穩固，仲卿、去病也深受陛下信任。
比起虛無縹緲的君王寵愛，她更關心據兒和家族。
如今陛下春秋鼎盛，衛家、霍家的勢力已然不容小覷。
若再加上劉閎，定然會引起陛下的不滿。
朝中環境復雜難測、帝王之心更是難以揣測。
她不得不時刻謹小慎微、方保據兒、家族周全。
衛子夫臉上的笑意略深了幾分，“你是長兄，阿孟、瑤瑤的婚事也該由你來操心。”
霍去病揚起了笑，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只要不是陛下賜婚，他們三兄妹的婚事，誰也做不了主。
——————
烤好的橘子已被陽石吃完了。
在這寒冷的冬日，果然還是這暖暖的烤橘子更合陽石的口味。
此刻的她正興致勃勃的開始烤梨子。
霍瑤則有些興致闌珊撥弄著板栗。
她剛剛特地問了內侍要了板栗和龍眼，但只拿到了一些板栗。
龍眼數量稀少，這個年節，庫中早已經沒了。
板栗雖然也好吃，但霍瑤還是覺得烤過的龍眼更好吃。
壺中的雪水沸騰了，陽石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梨子，將雪水注入早已備好的茶盞之中。
枸杞子隨著熱水沉浮，待茶溫一降，陽石便迫不及待的飲上一口。
細細品味間，她眼前一亮，“瑤瑤，果真有梅花的香氣！”
霍瑤︰“......”
將信將疑的喝上一口茶水，霍瑤滿臉疑惑。
為什麼她除了枸杞子的味道，什麼都沒喝出來？
霍瑤不信邪的又喝上了一口，嗯，還是只有枸杞子的味道啊。
陽石已經讓內侍將雪水端進了內殿。
霍瑤都听見了她興沖沖的聲音。
“母後！舅舅！表兄！你們快嘗嘗，這雪水果然有梅香！”
衛子夫溫柔含笑的聲音隨即響起。
“果然梅香甚濃，仲卿、去病，瑤瑤果真是有巧思。”
霍瑤︰好吧，她是俗人，品嘗不了這麼高雅的東西。
“姨母，我喝不出來。”
阿兄的坦誠一如既往啊。
霍瑤不禁在心中感慨，她和阿兄果然是親兄妹！
沒等她感慨完，就見霍去病和陽石一塊兒來到了外殿。
霍去病的手上便提著那壺雪水。
“姨母讓我們去給陛下送這雪水，瑤瑤要和我們一塊兒去嗎？”
霍瑤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要！”
就算是在椒房殿，也是跟在阿兄身邊最有安全感！
只是，在出發之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做。
懷揣著好幾個梨子，拉著霍去病的手，霍瑤便跑到了一個堆好的雪人前。
“阿兄，你幫我把這幾個梨子埋到雪里！”
霍去病也不多問，蹲下身子，便將所有的梨子全部埋到了雪人肚子里。
跟在二人身後的陽石，立刻讓內侍取了幾個橘子過來。
吃過烤過的橘子後，她對凍過的橘子和梨子充滿了期待。
沒準凍過之後也更加好吃了呢？
外面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衛青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煩憂。
衛子夫反倒是一臉平靜。
“事已至此，你不必過于憂慮，只在適宜之時，為去病周旋一二即可。”
衛青嘆息，自建元三年至今。
他早已見識到了這位帝王的雷霆手段，更無比清楚他的性格。
用“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毫不為過。
戰總有打完的一日，今日的寵愛，恐怕便是今後的催命符。
衛子夫垂眸看著茶盞，枸杞已經將清澈的茶水染上了些許橙色。
比起衛青憂慮之事，她更憂心另一件事。
去病重情，對她、對仲卿、對陛下並無太多不同。
若一直這般自然是最好不過。
但世事無常，若有一日，陛下有意另立皇儲......
衛子夫心尖一顫，竟不敢往下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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