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里的鼓氣越沉,腳下的草就越稀——青竹林的翠影剛落在身後,路畔的淺草便換成了貼地的酸棗叢,棘刺上沾著的燥寒氣比笛坡烈了三分,指尖稍近,就覺出股扎人的鈍意。吳仙握著念歸幡往前走,幡尖的星紋不再是淡青,竟染了層淺褐,映得身前的土粒都泛著沉光,等繞過一叢盤結的老藤,土丘的輪廓便撞進了眼簾——
這便是鼓丘。丘頂是片夯實的黃土地,沒長半根草,只在中央立著架老木鼓架,架上橫放著面老牛皮鼓︰鼓身是深褐的硬木,木紋里嵌著黑褐色的燥寒,像結了層硬殼;鼓皮是暗黃的老牛皮,從邊緣裂到鼓心,裂紋里凝著的鈍氣泛著灰霧,指腹一踫,竟覺出股撞人的沉勁;鼓心刻的“鼓”字缺了底下的“又”部,刻痕里埋著細土,連“士”字頭的橫畫都陷了半分,縫里滲著的燥寒比笛坡的白霜更稠,裹著鈍氣沉在鼓皮底下,像把鼓的勁氣凍成了塊。
念歸幡往鼓身探,幡面映出團淺褐的影——“鼓”字靈縮在鼓心的木縫里,比“笛”字靈更沉,影邊纏的不是燥寒霧,是裹著鈍氣的黑褐霧,每動一下,木縫里就滲出灰霧,把影壓得更矮,連袖袋里青竹粉的翠亮氣都透不進去,只讓黑褐霧凝得更厚了些。
吳仙剛要走近鼓架,腳邊的土粒突然“簌簌”動了——幾只黑褐色的鼓蟻從土里鑽出來,蟻殼上還沾著細沙,最大的那只叼著半段干木絲,往他面前爬︰“這老牛皮鼓僵了一百年啦!以前打鼓的阿爺總坐在丘頂,鼓聲能震得坡下的戾氣躲著走、土里的蟲兒敢露頭,‘鼓’字的褐光能把鈍氣都沖散,連鼓架上的木縫都跟著暖——後來阿爺去尋阿爹他們,沒人再來敲鼓,丘里的燥寒裹著鈍氣往上冒,先裂了鼓皮,再陷了鼓字,最後連阿爺的老木鼓槌都埋進土里啦!”
另一只小鼓蟻繞著他的袖袋轉,聲音比笛靈蟲沉了些︰“我們試過用土露潤鼓皮,可鈍氣太沉,潤透一層又結一層,‘鼓’字靈躲在縫里,連笛的清亮氣都怕——你袖袋里的青竹粉,真能破鈍氣?”
吳仙摸出袖袋里的青竹粉,先往鼓皮的裂紋上輕撒︰粉粒剛踫著黑褐燥寒,就“簌簌”化了層翠氣,順著裂紋往鼓心滲,原本僵住的鈍氣竟顫了顫,灰霧里漏出點深褐的光;“鼓”字的刻痕動了動,埋在細土里的“又”部露了出來,泛著極淡的褐光,像舊年鼓聲沒散的沉勁。
“還得用澗底清露融燥寒。”吳仙又取出布包里的澗底清露,往鼓身的硬殼上輕倒︰清露剛沾著黑褐硬殼,就“滋滋”冒起褐汽,硬殼慢慢化開,順著木紋往下淌,露出深褐的木底色;“鼓”字靈的影顫了顫,纏在身上的黑褐霧松了半分,可沒等影再往外飄,鼓架突然“ ”地晃了晃——股更濃的鈍氣順著鼓架的木縫往上涌,瞬間裹住了鼓身,剛化開的硬殼又結了層,“鼓”字靈的影往木縫里縮得更深,連青竹粉化的翠氣都被鈍氣壓得沉了下去。
“是丘底的鈍氣脈醒了!”鼓蟻急得直爬,“這脈每五十年冒一次,專壓鼓的沉勁氣——得找阿爺的老木鼓槌引氣!就在鼓架東邊三尺的土里,木槌上有阿爺的勁氣!”
吳仙順著鼓蟻指的方向蹲下身,指尖往土里探——剛觸到三寸深,就覺出股熟悉的沉勁,他小心地刨開細土,一截深褐的木槌露了出來︰槌身纏著舊布,布紋里還沾著鼓皮的碎屑,槌頭的木痕是老繭般的弧度,顯然是敲了幾十年磨出來的。
他握著木槌站起身,往鼓皮旁輕貼︰木槌剛踫著鼓皮的裂紋,就化作縷深褐的氣,順著裂紋往鼓心鑽;原本陷下去的“鼓”字刻痕竟慢慢抬了起來,嵌在木紋里的燥寒屑簌簌往下掉;“鼓”字靈的影被這股氣裹著,終于從木縫里探了探,纏在身上的黑褐霧被沖散了大半。
吳仙握著念歸幡往鼓架上輕靠,幡尖的褐星紋突然亮透——無數點沉光落在鼓身上,和青竹粉的翠氣、木槌的褐氣纏在一處,順著鼓紋繞了三圈,竟在鼓身外織了層深褐的網。
網剛成形,鼓心的淺褐影突然“咚”地顫了顫——像被熟悉的沉勁喚著,一點一點從木縫里飄出來,黑褐霧被褐光融盡,影身泛著厚重的光,往鼓心的“鼓”字刻痕飛去。
“咚——”
鼓聲突然炸響,沉勁的聲浪順著鼓丘往四周蕩,黃土地上的土粒跟著跳,老藤的藤蔓跟著晃,連念歸幡的星紋都跟著沉了幾分;鼓心的“鼓”字補了“又”部,褐光順著鼓皮往邊緣淌,裹著硬木的沉勁氣,把丘里的鈍氣都染成了深褐;埋在土里的舊鼓布也“嘩啦”露了出來,順著土坡滑到吳仙腳邊,布角還沾著阿爺當年的汗味。
吳仙剛撿起舊鼓布,念歸幡的星紋突然往丘外亮——風里的鼓氣淡了,卻多了股清越的氣,像絲線繞著木管轉,比笛音柔,比鼓聲輕。
鼓蟻們把舊鼓布遞給他,又往他掌心塞了把黃泥土︰“這是鼓丘的沉勁土,能護鼓的厚氣!前面是笙谷,那的老竹笙僵了最久,燥寒裹著纏氣——你拿著它,笙靈會認的!”
吳仙把舊鼓布和沉勁土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丘外走。走到老藤旁回頭望,鼓蟻們正圍著老牛皮鼓轉圈,用觸須輕踫鼓皮喊“再響聲”,“鼓”字的褐光順著鼓架往遠處淌,淌過架旁的舊鼓布,淌過丘里的沉勁土,像條凝實的深褐帶,一頭拴著老牛皮鼓的鼓,一頭牽著谷外的路。
風里的笙氣越來越清越。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十四個布包,舊鼓布是軟的,卻透著老鼓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竹笙的字在等,等鼓的沉勁融纏,等土的厚氣破寒,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笙谷方向亮得更急了。吳仙踏著丘上的黃土地往前走,袖袋里的沉勁土輕踫著青竹粉,“沙沙”的響里摻了點厚重,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