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著鏡閣延伸的銀白帶再行半日,腳下的墨玉磚漸次變為青石板,風里的銀輝散了,漫開古硯的墨香氣——不是新硯的生澀,是老硯浸了千年墨的溫沉,落在肩頭像覆了層薄雲的絨,抬手一觸,指尖能觸到絨里藏的潤,比老鏡的柔少了兩分冷勁。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齋前時,幡尖突然往門隙里鑽——齋內飄著淡黑的霧,霧里裹的硯垢帶著點極輕的沉,是齋中老石硯在風里靜臥,墨韻發暗,像被塵蓋的墨池,暈不出半分濃淡。
齋前的青石板上立著尊半傾的硯台架,架身刻著“硯”字紋,紋縫嵌著細墨渣,不是案上的灰,是硯氣僵了的滯——架面裂了道縫,裂處沾著點硯泥,像結了層黑殼,風一吹,泥就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深的木色,連“硯”字的豎畫都蒙著層墨。
“別踫那架。”齋邊的老硯廊後轉出個老硯人,手里攥著塊磨得發亮的青石研,研邊還沾著點沒褪的硯垢。他手背爬著研墨擦硯的繭,指縫里嵌著淡黑的墨痕,往老石硯邊挪了兩步“這齋冷透啦,‘硯’字的氣脈斷了十五年,字靈縮在硯池的裂里,踫一下架,墨就落得更凶,連最後點香都留不住。”
吳仙蹲到老硯架旁,指尖剛挨著木架——涼得像浸了墨泉,卻比石板多了點溫,是老硯沒散盡的墨香氣。念歸幡貼著硯架晃了晃,幡面映出團濃黑的影是“硯”字靈蜷在硯池的裂痕里,影邊繞著淡黑的霧,像被墨渣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細碎的墨粒,連“鏡”字鏡屑的暖都透不進,只剩團蔫生生的虛影,踫著幡邊就往回縮。
他摸出袖袋里的錦囊,倒出點鏡邊鏡屑往硯架撒——鏡屑帶著老鏡的清輝氣,剛挨著墨渣就洇了點銀白痕,硯架上的墨竟簌簌退了些,“硯”字的裂紋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濃黑,像老硯剛研出的墨色。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硯人把青石研往齋沿一放,“我年輕時守硯,這硯總飄著墨香暖。那會兒滿齋的硯坯碼得齊整,青石一研,‘硯’字的氣能順著刻紋往硯上爬,連硯邊雕的‘雲’字都跟著活——人往硯上雕雲時,‘硯’字的氣能沾著墨香往人衣襟鑽,摸硯坯時,指尖還留著香里溫呢。”
他指了指齋深處的舊研墨案“後來制硯的遷去新坊,機器雕得比青石快百倍。制硯的都往新坊那邊去,老硯齋就冷了。墨渣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研墨案,再浸裂了老石硯,最後連老研墨青石都崩了——老制硯人冬里來過,蹲在老硯架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墨霧困著了,得用‘活墨’引,可老硯齋的青石板早凍得繃了縫,哪來的活墨?”
吳仙往齋深處望,研墨案角落臥著塊沒蒙垢的舊硯邊,邊上還沾著點沒褪盡的墨香——是被案後的老布簾擋著,沒被寒風刮透。他從袖袋摸出甲苔堆,往老硯架沒蒙垢的邊角晃了晃——甲苔帶著甲骨的沉暖氣,映在架上竟“嗡嗡”地顫了顫,暖痕順著架縫往下滲,滲到“硯”字裂紋的撇畫時,架縫里的墨渣竟松了松,露出點極弱的濃黑光,像研墨案上剛研的墨韻。
“你听。”吳仙忽然按住硯架角。老硯人停了手,竟听見硯池傳來“微沉”的輕響,是那縮在裂痕里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墨霧散了點,往甲苔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袖袋里的鏡屑堆,捏著往老硯架上輕抹——鏡屑帶著老鏡的活氣,抹過的地方竟軟了些,架上的濃黑光更寬了,“硯”字的暖光漫開,順著老硯架往下淌,滴在細墨渣上時,渣上的墨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硯的活墨才行。”吳仙撿起那塊舊硯邊,往研墨案的墨香上蹭了蹭——邊上沾著研墨香的溫氣,他捏著硯邊往老硯架邊的字痕上劃,舊硯邊挨著“硯”字的裂紋時,邊上的墨香順著架面往下落,落在架上竟不散,像層薄墨紗蓋著架縫,把寒氣擋了擋。
他握著舊硯邊往老硯架上輕敲“‘硯’,從石,從見,石者,硯之質也;見者,墨之顯也——墨研石,石成硯,硯載字,字才不冷。”敲得越輕,架面越亮,“硯”字的濃黑光突然往齋內伸,像在找缺的“撇”畫,甲苔的暖痕跟著往老硯齋內鑽,鑽到墨渣深處時,竟拽出團濃黑的影——正是“硯”字缺的“撇”畫,被墨渣壓得久了,影都發虛,一踫著裂紋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硯人突然往齋後跑——研墨案邊藏著塊沒崩透的舊青石,石上沾著“墨”字的殘溫,是當年他守硯時留的研墨石。他捧著舊青石的殘角跑回來,往老硯架邊一放“石跟硯是伴!當年青石研硯,‘墨’字的氣能順著硯紋往老石硯上淌!”舊青石殘角剛挨著老硯架,“硯”字突然亮透了,缺的“撇”畫和裂紋合在一塊兒,濃黑光裹著墨香往周圍淌——裂了的老石硯竟自己攏了攏碎痕,硯身的縫慢慢收窄;老硯齋的墨渣晃了晃,露出底下的研墨案,案上刻的“研”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青石研過似的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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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齋後吹過來,卷著墨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齋口爬過來幾只小硯蟲,是老硯人常喂的崽,剛從新坊那邊的石坡爬回來,爪里叼著新扒的硯屑,見老硯架亮了都停住腳“伯!那字在架上發光呢!跟您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大的那只叼著硯屑往老硯架邊湊“伯說以前研墨時,字亮了就好雕紋——我們幫您扒墨渣!”硯蟲們圍著老硯架,用小爪扒架上的墨渣喊“慢點兒”,“硯”字的光順著硯齋往遠處淌,淌過齋下的研墨案,淌過坡旁的舊青石,像條溫沉的濃黑帶,一頭拴著老硯齋的硯,一頭牽著齋外的路。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硯齋更深處飄了飄。幡面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里——那邊的風里沒古硯氣,卻裹著點古琴的清弦氣,像是有刻著“琴”字的老木琴在深軒沉眠。他知道,“硯”字的硯脈續上了,老硯人和硯蟲們會守著老硯齋,把裂硯補好,讓字靈跟著老硯走,而他得往有古琴氣的地方去。
老硯人從懷里摸出個木匣,匣里裝著塊硯邊的舊硯屑,屑上還沾著點青石的余溫,遞給他“這屑是硯邊凝的老墨,老制硯人說屑里沾著‘硯’字的氣,能讓古琴上的字認硯脈。你帶著,往有老古琴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僵冷的字,就把屑往字邊撒撒,屑一融,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硯蟲們也把剛叼的硯屑擺成小堆,推到他腳邊“硯屑能引青石墨,要是字靈怕琴寒,你就把屑給它們看,說‘老硯齋的硯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木匣和硯屑堆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硯齋深處走。走到齋口回頭望,老硯人正蹲在研墨案邊磨舊青石,硯蟲們圍著老硯架扒墨渣喊“輕點兒”,“硯”字的光順著硯齋往遠處淌,淌過齋下的舊青石,淌過坡旁的硯屑,像條溫沉的濃黑帶,一頭拴著老硯齋的硯,一頭牽著齋外的路。
風里的古琴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木匣,硯屑是涼的,卻透著老硯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古琴的字在等,等硯屑融熱,等青石潤脈,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齋深處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硯屑堆在袖袋里輕輕擦著甲苔堆,“沙沙”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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