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西再走三日,風里的青銅氣漸淡,漫開古玉的溫潤香——不是新玉的亮澤,是老玉浸了年月的沉潤,落在肩頭像沾了層細雪似的玉屑,抬手一捻,指尖能觸到屑里藏的暖,比青銅寒軟了十倍。吳仙握著念歸幡走到谷口時,幡尖突然往斜里晃——谷里飄出的玉氣裹著點極輕的響,是石上的玉磬在風里顫,聲線發啞,像被凍住的溪流,敲不出半分清亮。
谷里鋪著層碎玉屑,踩上去“沙沙”地軟。道旁立著尊半埋的玉磬,磬身爬著層淡白的霜,不是沙里的寒,是玉氣僵了的冷——磬面刻的“玉”字缺了中間的豎畫,殘痕處嵌著細玉屑,像結了層冰殼,風一吹,屑就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暗的玉色,連“王”旁的橫畫都蒙著層灰。
“別踫那磬。”谷口的老槐樹後轉出個老玉工,手里攥著柄磨得發亮的玉鑿,鑿尖還沾著點沒褪的玉粉。他手背爬著握鑿磨的繭,指縫里嵌著淡綠的玉痕,往玉磬邊挪了兩步“這磬冷透啦,‘玉’字的氣脈斷了三年,字靈縮在磬底,踫一下,屑就掉得更凶,連最後點暖都留不住。”
吳仙蹲到玉磬邊,指尖剛挨著磬面——涼得像浸了冬雪,卻比青銅多了點軟,是老玉沒散盡的溫潤底子。念歸幡貼著磬身晃了晃,幡面映出團乳白的影是“玉”字靈蜷在磬底的裂痕里,影邊繞著淡白的霧,像被玉屑壓著,動一下都帶起串細碎的光點,連“鏡”字銅屑的暖都透不進,只剩團怯生生的虛影,踫著幡邊就往回縮。
他摸出袖袋里的銅囊,倒出點鏡邊銅屑往磬面撒——銅屑帶著青銅的沉古氣,剛挨著玉屑就洇了點淡金痕,磬上的霜竟簌簌退了些,“玉”字的殘痕顫了顫,露出點極淡的乳白,像老玉剛磨出的光。
“早年可不是這樣。”老玉工把玉鑿往磬沿一靠,“我年輕時琢玉,這磬總浮著玉脂光。那會兒滿谷的玉料碼得齊整,水砂一磨,‘玉’字的氣能順著鑿痕往玉上爬,連玉圭刻的‘紋’字都跟著活——人往玉上刻紋時,‘玉’字的氣能沾著玉香往人衣襟鑽,摸玉料時,指尖還留著潤里暖呢。”
他指了指谷深處的舊琢玉台“後來琢玉的遷去新鎮,機器轉得比手磨快二十倍。琢玉的都往新鎮那邊去,老玉谷就冷了。玉屑一年比一年厚,先埋住了玉台,再浸裂了玉磬,最後連老琢玉水都凍了——老水砂人春里來過,蹲在玉磬邊看了半晌,說字靈讓冷霧困著了,得用‘活潤’引,可老玉谷的玉屑早凍得繃了縫,哪來的活潤?”
吳仙往谷深處望,琢玉台角落臥著塊沒磨透的舊玉圭,圭上還沾著點沒褪盡的水砂痕——是被台後的老石壁擋著,沒被寒風刮透。他從袖袋摸出甲苔堆,往玉磬沒霜透的邊晃了晃——甲苔帶著甲骨的沉暖氣,映在磬上竟“嗡嗡”地顫了顫,暖痕順著磬縫往下滲,滲到“玉”字殘跡的橫畫時,磬縫里的玉屑竟松了松,露出點極弱的乳白光,像琢玉台下剛融的雪水。
“你听。”吳仙忽然按住玉磬角。老玉工停了手,竟听見磬底傳來“微軟”的輕響,是那縮在裂痕里的字靈動了動,影邊的冷霧散了點,往甲苔晃過的暖痕湊了湊。他想起袖袋里的銅屑堆,捏著往玉磬上輕抹——銅屑帶著青銅的活氣,抹過的地方竟軟了些,磬上的乳白光更寬了,“玉”字的暖光漫開,順著玉磬往下淌,滴在碎玉屑上時,屑上的霜竟褪了褪。
“得讓它摸著玉的活潤才行。”吳仙撿起那柄舊玉圭,往琢玉台的水砂痕上蹭了蹭——圭上沾著琢玉水的潤氣,他捏著圭往玉磬邊的字痕上劃,舊圭挨著“玉”字的殘跡時,圭上的水砂末順著磬面往下落,落在磬上竟不散,像層薄水膜蓋著磬縫,把寒氣擋了擋。
他握著舊玉圭往玉磬上輕敲“‘玉’,從王,從せ,王者,石之精也;せ者,潤之核也——水磨石,石成玉,玉載字,字才不冷。”敲得越輕,磬面越亮,“玉”字的乳白光突然往磬下伸,像在找缺的豎畫,甲苔的暖痕跟著往玉磬下鑽,鑽到玉屑深處時,竟拽出團乳白的影——正是“玉”字缺的豎畫,被玉屑壓得久了,影都發虛,一踫著殘跡就顫了顫,慢慢往一塊兒湊。
老玉工突然往谷後跑——琢玉台邊藏著塊沒干透的舊水砂布,布上沾著“水”字的殘潤,是當年他琢玉時留的磨布。他捧著水砂布的殘邊跑回來,往玉磬邊一放“水跟玉是伴!當年水砂磨玉,‘水’字的氣能順著玉痕往玉磬上淌!”水砂布殘邊剛挨著玉磬,“玉”字突然亮透了,缺的豎畫和殘跡合在一塊兒,乳白光裹著溫潤往周圍淌——裂了的老玉磬竟自己攏了攏碎痕,磬身的縫慢慢收窄;老玉谷的玉屑晃了晃,露出底下的玉台,台上刻的“琢”字也透了點光,像剛被水砂磨過似的眨了眨眼。
風從谷後吹過來,卷著玉香往遠處飄。吳仙抬頭望,谷口爬過來幾只小玉蟲,是老玉工常喂的崽,剛從新鎮那邊的土坡爬回來,爪里叼著新扒的玉粒,見玉磬亮了都停住腳“伯!那字在磬上發光呢!跟您說的老早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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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那只叼著玉粒往玉磬邊湊“伯說以前琢玉時,字亮了就好刻紋——我們幫您扒玉屑!”玉蟲們圍著玉磬,用小爪扒磬上的玉屑喊“慢點兒”,“玉”字的光順著玉谷往遠處淌,淌過谷下的琢玉台,淌過坡旁的水砂布,像條暖融融的白玉帶,一頭拴著老玉谷的磬,一頭牽著谷外的路。
吳仙站起身時,念歸幡往老玉谷深處飄了飄。幡面的星紋又密了些,指的方向更偏里——那邊的風里沒碎玉氣,卻裹著點古璧的沉厚氣,像是有刻著“璧”字的老玉璧在深澗沉眠。他知道,“玉”字的玉脈續上了,老玉工和玉蟲們會守著老玉谷,把裂磬補好,讓字靈跟著古玉走,而他得往有古璧氣的地方去。
老玉工從懷里摸出個玉囊,囊里裝著塊磬邊的舊玉粒,粒上還沾著點水砂的潤氣,遞給他“這粒是磬邊沉的熟玉,老水砂人說粒里沾著‘玉’字的氣,能讓古璧上的字認玉脈。你帶著,往有老古璧的地方走——要是遇著僵冷的字,就把粒往字邊撒撒,粒一融,字就知道有人來接它啦。”
玉蟲們也把剛叼的玉粒擺成小堆,推到他腳邊“玉粒能引水砂潤,要是字靈怕璧寒,你就把粒給它們看,說‘老玉谷的磬都亮透啦,就等你們來歇腳呢’。”
吳仙把玉囊和玉粒堆妥帖收進袖袋,握緊念歸幡往老玉谷深處走。走到谷口回頭望,老玉工正蹲在琢玉台邊翻舊玉鑿,玉蟲們圍著玉磬扒玉屑喊“輕點兒”,“玉”字的光順著玉谷往遠處淌,淌過谷下的水砂布,淌過坡旁的玉粒,像條暖潤潤的白玉帶,一頭拴著老玉谷的磬,一頭牽著谷外的路。
風里的古璧氣越來越沉了。吳仙摸了摸袖袋里的玉囊,玉粒是涼的,卻透著古玉的活——他知道,前面定有老古璧的字在等,等玉粒融潤,等玉水潤脈,等把僵冷的氣脈,一點點焐活回來。
念歸幡的星紋往谷深處亮得更急了。吳仙迎著風邁開步,玉粒堆在袖袋里輕輕擦著甲苔堆,“沙沙”地透了點輕響,像在跟他說“接著走呀……前面的字還等著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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