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荒原時,風沙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阿芷把兩生草藏在懷里,草葉卻不安分地探出來,草尖指向前方——那里有座灰黃色的城池,城牆是用巨大的青石砌成的,石牆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字,遠看像落滿了飛鳥的痕跡。
“這就是記城?”張木匠眯著眼看城牆,“石頭上刻的都是字?俺瞅著像家書,又像賬本。”
船剛停在城門外,就見一個背著工具箱的石匠迎上來。他穿著打滿補丁的皮袍,手上全是老繭,指縫里嵌著石粉。“是來刻念想的?”他指了指城牆,“城里的規矩,心里裝著啥,就往石牆上刻啥。風沙再大,石頭總比人心經得住磨。”
吳仙摸了摸城牆的青石,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石牆上的字跡深淺不一,有的剛刻不久,筆畫鋒利;有的已被風沙磨平,只剩淡淡的凹痕。他忽然發現,有些字跡邊緣泛著黑氣,像是被什麼東西啃噬過,“這些字……在褪色。”
石匠臉上的笑容淡了“前陣子開始的。先是城西那片‘思親牆’,刻著爹娘名字的地方,慢慢就模糊了。後來連‘從軍碑’上的軍功,都開始少字兒。”他領著眾人往城里走,街道兩旁的房屋也是石砌的,門窗上、梁柱上,到處都刻著字,“老祖宗說,記城的石頭是‘憶石’,能把念想存進去。可現在……存不住了。”
走到城中心的廣場,那里立著一塊最大的石碑,碑上刻著記城的來歷三百年前,一群躲避戰亂的人逃到這里,怕忘了家鄉的模樣、親人的名字,就用帶來的青石砌城,把所有念想都刻在石頭上,久而久之,成了記城。
可此刻,石碑邊緣已裂開一道縫隙,縫隙里滲出黑色的沙粒,落在地上,竟像活物似的鑽進石縫。“是蝕憶沙。”墨淵祭出鎮山鏈,鏈環在陽光下泛出金光,“和望歸港的蝕念蟲同源,只是變成了沙的形態,專啃食承載念想的器物。”
黑袍修士掌心的青火亮起,火光掃過石碑,那些黑色沙粒發出“滋滋”的響聲,竟化作細小的蟲影。“不止是石頭,”他指向廣場角落,那里有個孩童正哭著用石子劃地,“連地上的劃痕都在消失。”
孩童的母親蹲在一旁抹淚“他爹是守城門的,上個月沒了。孩子非要在地上刻他爹的模樣,可刻一次,沙粒就來啃一次,現在連個輪廓都留不住了。”
阿芷的兩生草忽然從懷里鑽出來,草葉纏繞住孩童劃地的石子。石子瞬間泛起白光,落在地上劃出的線條竟凝住了,不再被風沙吹散。“兩生草的靈韻能護住念想。”阿芷驚喜道,“石頭記不住,草能記住。”
“草能活多久?石頭才能傳萬代!”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廣場東側傳來。一個白發老者拄著石杖走出,杖頭刻著“守憶”二字。他是記城的守牆人,姓石,大伙兒都叫他石老。“三百年了,記城靠石頭活著!忘了刻在石頭上的念想,咱就成了沒根的沙子!”
石老走到石碑前,用石杖敲了敲裂縫“是城里的‘藏憶閣’出了問題。閣里存著記城最早的那塊憶石,三百年前,就是用它的碎屑砌的城牆。前陣子,閣里的憶石開始冒黑沙,城牆就跟著壞了。”
眾人跟著石老往藏憶閣走。藏憶閣是座石塔,塔門緊閉,門縫里滲出的黑色沙粒在地上堆成了小丘。張木匠試著推了推門,門紋絲不動,門上刻著的“藏憶”二字已被沙粒啃得只剩輪廓。“邪門得很,”他掏出暖玉往門上一貼,暖玉的溫潤竟被黑沙吸走了,“這沙子能吞念想的溫度!”
吳仙舉起念歸幡,幡面的星紋與塔門相撞,發出沉悶的響聲。塔門裂開一道縫,眾人趁機進去——閣內堆滿了刻滿字的石塊,中央的石台上,擺著一塊人頭大的憶石,石上布滿了黑色紋路,無數黑色沙粒正從紋路里涌出來。
憶石旁,站著一個穿著石甲的修士,他的鎧甲上刻滿了模糊的名字,手里握著一把石劍,劍身上的黑氣與憶石相連。“你們不該來的。”他聲音像石頭摩擦,“念想就該刻在石頭里,安安穩穩,不會變,不會痛。可他們偏要讓念想動起來,讓石頭記著笑,記著哭,石頭怎麼扛得住?”
“所以你就用蝕憶沙啃掉那些‘會動’的念想?”吳仙質問道,“記城的人刻下爹娘的名字,是想記得他們的笑;刻下軍功,是想記得戰友的血。這些不是石頭的負擔,是石頭的魂!”
石甲修士揮劍砍來,石劍帶著風沙的呼嘯,劈向吳仙。墨淵的鎮山鏈及時纏上石劍,鏈環上的流雲紋路亮起,與憶石的氣息相撞,竟迸出火星——鏈身上的破陣口訣,竟與憶石上的古老紋路隱隱相合。“這憶石……有流雲宗的氣息!”墨淵又驚又喜,“是三百年前,我師父護送逃難的人來此時留下的!”
張木匠將木鳶拋向空中,木鳶翅膀扇動,無數木雕的小人落在石塊上。小人手里拿著刻刀,在石塊上補刻那些被沙粒啃掉的字跡,暖玉的溫潤順著木鳶的金光流進石塊,被磨平的字跡竟漸漸清晰。“石頭會老,可人心刻的勁兒不會老!”他對著石甲修士喊,“俺爹刻在木頭上的花紋,過了幾十年,摸起來還帶著他的溫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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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修士的青火化作長劍,劍勢與石劍相撞,火光中浮現出他師父的劍招。“你怕念想會變,才想把它鎖在石頭里。”他劍勢一轉,劈開石劍的攻勢,“可真正的念想,是跟著人走的。我師父的劍招刻在我心里,比刻在任何石頭上都清楚!”
阿芷的兩生草纏上憶石,草葉的白光順著黑色紋路蔓延,那些涌出來的蝕憶沙漸漸凝固,化作細小的晶體。憶石上,浮現出三百年前的畫面逃難的人們圍著憶石,有人刻下家鄉的名字,有人刻下親人的模樣,石匠笑著說“石頭會記得”,孩童在一旁用樹枝跟著畫……
“你看,”吳仙指著那些畫面,“他們刻下念想時,心里是熱的。石頭記住的,從來不是冰冷的字,是那份熱乎氣。”他催動念歸幡,星紋化作流光注入憶石,“你用蝕憶沙凍住石頭的熱,其實是怕自己忘了——當年刻下第一個名字時,你心里的疼和暖。”
石甲修士的石甲忽然裂開,露出里面一張年輕的臉,眉心有塊淡淡的石痕。“我……我是記城第一個石匠的兒子。”他聲音顫抖,“我爹刻了一輩子石頭,最後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城牆上,可風沙太大,我總怕有一天連他的名字都看不清……”
憶石上的黑色紋路徹底消散,露出底下刻著的一行小字“石會老,憶不朽”。那是三百年前,墨淵的師父留下的。
石甲修士的石甲寸寸碎裂,化作憶石的碎屑,融入城中心的石碑。石碑上的裂縫開始愈合,被沙粒啃掉的字跡重新浮現,比之前更清晰,更有力。
記城的風沙漸漸停了。石老領著眾人走到城牆下,孩童正用新的刻刀,在石牆上補刻父親的模樣,這一次,字跡穩穩地留在了石頭上。“原來不是石頭記不住,”石老摸了摸城牆,“是咱忘了,刻字的時候,得帶著心勁兒。”
吳仙的念歸幡上,又一顆星辰亮起。貝殼風鈴在腰間輕響,鈴聲里帶著書頁翻動的聲音。阿芷的兩生草指向荒原的另一頭,那里有座被綠樹環繞的書院,檐角的銅鈴在風中輕搖。
“下一站去哪?”石老問道,手里的石杖在地上刻下“記城”二字,筆畫里帶著暖意。
吳仙望著書院的方向,念歸幡的星紋中,隱約有書卷的影子。“听說那邊有座‘藏心書院’,書院里的書,是用念想寫的,說是能讓人想起忘了的初心。”他握緊幡桿,星光照亮前路,“去看看那些寫在紙上的念想,是不是真的比石頭更能抗住歲月。”
記城的石牆上,新刻的字跡在夕陽下泛著微光。風沙掠過城牆,不再是啃噬的模樣,倒像是在輕輕撫摸那些筆畫,像是在說石頭會老,可那些刻進心里的念想,會跟著風,跟著光,跟著每一個走過的人,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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