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三日,風漸漸有了形狀。
起初只是掠過耳畔的輕響,到後來竟能听出金石相擊的脆鳴,再往前,風中裹挾著細碎的光點,落在枯草上,能讓焦黃的葉尖泛起一瞬的綠意——這里是風鳴谷,據說上古時曾有鳳凰在此棲息,谷中氣流天生蘊含靈韻,尋常草木也能借著風勢修行。
可此刻的風鳴谷,卻連半片飛鳥的影子都沒有。
谷口的石碑裂了道大縫,碑上“風鳴”二字被風沙磨得模糊,只有邊緣殘留著幾道奇異的刻痕,像是被某種力量硬生生摳挖過。吳仙指尖撫過刻痕,觸感冰冷,風中那些細碎的光點遇到他的指尖,竟瞬間凝聚成小小的旋風,帶著不安的躁動。
“這風不對勁。”黑袍修士中有人曾來過此地,眉頭緊鎖,“從前谷里的風是暖的,帶著草木的清氣,現在卻像裹著沙礫,刮得人骨頭疼。”
正說著,一陣狂風從谷內卷出,夾著無數枯黃的葉片,在半空形成一道旋轉的灰柱。灰柱中隱約傳來嗚咽聲,仔細听去,竟像是無數生靈在哭嚎。阿芷懷里的兩生草忽然劇烈晃動,半紅半綠的葉片緊緊蜷縮,根須穿透陶罐,死死抓住阿芷的衣袖,像是在恐懼什麼。
“是氣脈斷了。”吳仙望著谷內盤旋的氣流,那些本應相互交織的風勢,此刻竟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股——一股狂暴如烈火,所過之處草木盡折;一股凝滯如寒冰,落在地上能結出薄薄的白霜。兩股氣流在谷心猛烈踫撞,卻沒有交融,反而相互撕裂,將原本連貫的風脈攪成了一團亂麻。
“就像水渠被人鑿了兩個缺口,一股水往山上沖,一股水往溝里淌,最後兩邊都得干。”張木匠蹲下身,撿起塊被風蝕得坑坑窪窪的石頭,“可惜了這好地方。”
吳仙順著風勢往里走,越是深入谷中,氣流的撕裂感就越強烈。兩側的岩壁上布滿了奇特的紋路,有的像火焰跳躍,有的像寒冰凝結,顯然是被兩種極端的風勢長期侵蝕所致。而在這些紋路的深處,還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刻痕,與谷口石碑上的痕跡相似,似乎是某種陣法的殘留。
“有人在這里布過‘裂風陣’。”為首的黑袍修士認出了這些刻痕,“此陣能強行割裂天地間的氣流,讓風勢變得極端暴烈,多用于困殺強敵。可誰會在這種地方用這種陣法?”
吳仙沒有回答,目光落在前方一塊巨大的風蝕岩上。岩石中央有個天然的石洞,洞口的氣流卻異常平靜,與周圍狂暴的風勢格格不入,像是個被遺忘的角落。他走過去,石洞深處竟傳來微弱的呼吸聲,伴隨著極淡的草木香氣。
“里面有人。”阿芷抱著陶罐,兩生草的葉片此刻舒展了些,紅色的半邊微微發亮,似乎在感應著什麼。
吳仙走進石洞,借著從石縫透進來的微光,看清了洞內的景象。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少年蜷縮在角落,懷里抱著一株半死不活的小樹,少年的臉色蒼白,嘴唇干裂,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傷。而那株小樹,樹干上竟長著半片楓葉狀的紅葉,半片松針狀的綠葉,與阿芷懷里的兩生草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是雙葉木。”黑袍修士低呼,“風鳴谷的靈根,據說每片葉子都能引動一種風勢,靠的就是兩種氣息相互調和。”
少年被腳步聲驚醒,警惕地抬起頭,看到吳仙等人,尤其是看到黑袍修士身上的火焰紋時,瞳孔驟然收縮,掙扎著想要把雙葉木藏起來“別踫它!這是谷里的根,不能被你們毀掉!”
“我們不是來毀它的。”吳仙放緩腳步,聲音溫和,“我們是來看看,為什麼風鳴谷的風不鳴了。”
少年愣住了,看著吳仙指尖流淌的清光——那光芒落在石洞內凝滯的氣流上,竟讓氣流輕輕晃動起來,帶著一絲熟悉的暖意。他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低聲道“是‘淨風盟’的人干的。他們說谷里的風太駁雜,有‘魔’的氣息,要把那些‘不干淨’的風都除掉,只留下最純粹的‘道風’。”
“結果把風脈劈成了兩半?”張木匠恍然大悟,“就像有人嫌渠里的水混,非要把泥沙都淘干淨,最後水是清了,可魚也活不成了。”
少年點點頭,眼圈泛紅“他們用裂風陣割裂了風脈,還想把雙葉木燒掉,說它一半吸收道風,一半容納魔風,是不祥之物。我爹是守谷人,為了護著樹,被他們打傷了……”
吳仙指尖輕觸少年懷里的雙葉木,樹干上立刻傳來一陣微弱的震顫。他能感覺到,這株靈根的生機正在快速流失,就像兩生草在道魔淵時的狀態,只是這次,它失去的不是平衡,而是賴以生存的“駁雜”氣息。
“所謂的‘純粹’,本就是最大的偏執。”吳仙指尖凝出一縷溪水清光,注入雙葉木體內,“風鳴谷的風之所以能鳴,正因它容納了四季之氣、陰陽之息,就像人的呼吸,有進有出才能活。”
話音剛落,洞外忽然傳來尖銳的呼嘯。狂暴的熱風與凜冽的寒風同時涌向石洞,在洞口形成一道旋轉的風牆,將光線都扭曲了。一個冷傲的聲音響起“吳仙,果然是你在多管閑事。這風鳴谷的濁氣,本就該被淨化,你非要逆勢而為,難道不怕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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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仙走出石洞,只見谷中站著數十名白衣修士,為首的中年修士手持一柄玉扇,扇骨上刻滿了符文,正不斷引動著周圍的極端氣流。他身後的修士們結成陣形,陣眼處懸浮著一顆晶瑩的珠子,散發著極純淨的白光,顯然就是裂風陣的陣眼。
“淨化?”吳仙望著那些被撕裂的風脈,“把活物榨成干尸,也能叫淨化?”
中年修士冷笑一聲,玉扇輕揮,一股灼熱的氣流直撲而來,所過之處,岩石竟被烤得冒煙“我輩修士,當追求大道至純,豈能容忍魔氣污染?這風鳴谷的風脈,本就該剔除魔息,方能晉升更高境界!”
“更高境界?”吳仙忽然笑了,他抬手,引動忘川澤一路北流的水汽,水汽與谷中的熱風相遇,瞬間化作漫天雲霧。雲霧中,熱風與寒風不再相互撕裂,反而在水汽的調和下,漸漸形成溫和的氣流,拂過枯焦的草木,竟讓葉片微微舒展。
“你看,”吳仙指著那些重新舒展的草木,“它們要的不是純粹的熱,也不是純粹的冷,而是能讓它們生長的‘適’。所謂大道,從來不是孤高的純粹,而是恰到好處的相融。”
中年修士臉色一變,玉扇猛揮,陣眼中的明珠光芒大盛“妖言惑眾!今日我便讓你見識,什麼是真正的‘淨風’!”
剎那間,無數道純白的氣流從陣眼射出,所過之處,無論是熱風還是寒風,都被瞬間消融,連吳仙引來的水汽都被蒸發得干干淨淨。谷中的風勢變得極其“純粹”,卻也極其死寂,連一絲聲響都沒有,仿佛整個風鳴谷都被抽走了靈魂。
“你看,”吳仙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這就是你要的純粹——一片連風都不會鳴的死谷。”
他指尖輕彈,阿芷懷里的兩生草忽然飛出陶罐,半紅半綠的葉片在半空展開。紅色葉片吸收著殘存的熱意,綠色葉片吸納著微弱的寒氣,兩種氣息在葉尖交匯,竟發出清脆的鳴響,像極了鳳凰的啼鳴。
隨著啼鳴,雙葉木也從少年懷里掙脫,飛向兩生草。兩株靈植在空中相互環繞,紅葉與綠葉交織,竟引動了那些被“淨化”的死寂氣流。原本純白的氣流中,漸漸浮現出五彩的光紋,那是被強行剝離的駁雜氣息,此刻在兩株靈植的引導下,重新回歸風脈。
“不可能!”中年修士看著陣眼的明珠光芒越來越黯淡,失聲驚呼,“純粹的道風,怎麼會被魔植污染?”
“因為你所謂的‘魔’,本就是道的一部分。”吳仙一步踏出,已至陣眼之前,指尖落在明珠上,“就像這風,少了任何一種氣息,都不再是風鳴谷的風。”
明珠在他指尖寸寸碎裂,裂風陣瞬間瓦解。那些被割裂的風脈重新連接,熱風與寒風、道氣與魔氣,在水汽的調和下相互交融,形成溫暖而富有生機的氣流,在谷中盤旋鳴響,真的像有鳳凰在展翅高歌。
白衣修士們陣形潰散,看著重新煥發生機的風鳴谷,臉上露出茫然之色。中年修士癱坐在地,望著空中環繞的兩株靈植,喃喃道“原來……我錯了……”
吳仙沒有再看他,轉身走向少年。雙葉木已飛回少年懷里,樹干上抽出了嫩綠的新芽。少年抱著樹,抬頭看向吳仙,眼中滿是感激“先生,風鳴了。”
“嗯,風鳴了。”吳仙望著谷中重新流動的風脈,那些氣流中,既有忘川澤的水汽,也有凡城的煙火,還有道魔淵的本源,它們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生生不息的樂章。
他知道,這還不是結束。淨風盟的背後,定然還有更深的執念在推動。但他並不著急,因為他每走一步,都在為這天地重新接上一段氣脈,都在讓“相濟”的種子多生根一寸。
風鳴谷的風,帶著新生的暖意,送他們繼續向北。風中,兩生草與雙葉木的鳴響交織在一起,像在為他們指引方向,也像在告訴天地——萬物相融,方得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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