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時,吳仙已站在溪邊。
兩生草移栽進陶罐的第三日,阿芷發現罐底生出了細密的根須,穿透陶土扎進了濕潤的泥土里。更奇的是,那半紅半綠的葉片上,竟凝出了一層薄薄的霜花,在晨光里泛著七彩的光——此刻明明是暑氣未消的初秋,凡城的草木還帶著夏末的溫熱,這霜來得毫無道理。
“先生,這草是不是生了怪病?”阿芷捧著陶罐,指尖剛要觸到霜花,就被一股極淡的寒意彈開。那寒意不同于冰雪的凜冽,倒像是某種法則的顯化,帶著“凝”與“定”的意味。
吳仙接過陶罐,指尖輕觸葉片。霜花遇他指尖的溫意並未消融,反而化作一縷極細的白氣,順著他的指縫滲入體內。流轉間,竟與他丹田處那片“無妄源”的氣息隱隱共鳴——那是一種介于“有”與“無”之間的狀態,像極了此刻半霜半露的兩生草。
“不是病。”他望向溪水上游,“是這草在‘記’東西。”
話音剛落,溪邊的一元木忽然簌簌作響。那些前日還在渠邊舒展的根須,此刻竟如游魚般探出水面,朝著兩生草的方向微微顫動。而原本平緩流淌的溪水,在根須拂過的地方,竟泛起了細碎的漣漪,漣漪中隱約映出些破碎的畫面有岩漿翻滾的赤色大地,有冰封萬里的白色荒原,還有一片介于兩者之間、既無生機也無死寂的灰色虛空。
“那是……道魔淵的景象?”曾去過道魔淵邊緣的黑袍修士恰好路過,見此情景不由失聲。他袍角的火焰紋在漣漪的映照下輕輕跳動,像是在回應那些遙遠的記憶。
吳仙指尖劃過水面,漣漪瞬間平息,畫面卻已印入他的識海。他想起道魔淵中那道分隔道與魔的無形界限,想起兩生草曾在那里掙扎的模樣——原來這草不僅吸收了道與魔的氣息,更在以自身為媒介,記錄著兩界交融的軌跡。而一元木的根須,竟是在以溪水為鏡,將這些軌跡轉述給天地。
“天地有靈,萬物有記。”吳仙將陶罐放回阿芷手中,“就像人會在歲月里留下腳印,法則的變遷,也會在生靈身上刻下痕跡。”
正說著,山巔傳來一聲清越的啼鳴。一只羽毛似琉璃般的鳥雀掠過晨霧,落在吳仙肩頭。那鳥雀眼瞳流轉著時空域特有的光痕,正是他曾在時空亂流中救過的“流光雀”。此刻它喙中餃著一片晶瑩的冰晶,冰晶里凍著一縷黑色的霧氣,細看之下,竟與道魔淵的魔氣同源,卻又帶著幾分不屬于那里的陰翳。
“是從北邊來的。”流光雀撲扇著翅膀,聲音帶著孩童般的清亮,“過了忘川澤,好多地方的草木都枯了,水也變成了黑色,連風里都帶著刺。”
吳仙接過冰晶,指尖的溫意剛觸及表面,就感覺到一股尖銳的排斥力——這股魔氣不同于道魔淵中與道氣相濟的本源,反而像是被某種力量扭曲過,帶著“滅”與“絕”的執念,與凡城這片“生”與“和”的氣息格格不入。
“不是道魔淵的問題。”他望向北方天際,那里的雲層邊緣泛著淡淡的灰黑色,“是有人在刻意打碎‘相濟’的平衡。”
張木匠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聞言皺眉“就像去年有人想把一元木連根拔起?覺得它礙著水渠了?”
“差不多。”吳仙將冰晶收入袖中,袖中靈力流轉,瞬間在冰晶外裹上一層溪水的清光,“只是這次,他們要拔的,是整個天地的根。”
阿芷抱著兩生草,忽然發現葉片上的霜花又厚了些,紅色的半邊葉片竟透出幾分金光,綠色的半邊則凝出淡淡的墨色,兩種顏色在葉脈處交織,形成一道細密的銀線,像是在模仿吳仙袖中冰晶外的清光。
“先生,它好像在學您。”
吳仙低頭看去,忽然笑了。這草在道魔淵中學會了掙扎,在凡城學會了相融,此刻竟在學著守護——原來萬物的成長,從不需要刻意教導,只需給它一個值得守護的“境”,自會生出相應的“法”。
“去看看。”他抬手召來流光雀,“從忘川澤開始。”
黑袍修士上前一步“我等與先生同去。”他們袍上的火焰紋此刻燃得格外明亮,不再是殺戮的象征,倒像是守護凡城的火把。
吳仙點頭,目光掃過凡城的屋舍、稻田,最後落在潺潺溪水上。溪水似乎感應到他的心意,水流陡然加快,順著河道向北蔓延,在田埂與山石間畫出一道蜿蜒的銀線,像是在為他指引方向。
“不必急。”他望著溪水延伸的方向,“失衡的地方,總得有人把它扶回來。就像疏通水渠時,既要順著水流的勢,也要護著根須的穩。”
晨光徹底驅散霧氣時,吳仙已踏上北行的路。流光雀在他頭頂盤旋,黑袍修士們緊隨其後,腳步踏在草地上,驚起的露水沾濕了衣袍,卻帶著兩生草的清冽與一元木的溫潤。
風從北方吹來,果然帶著流光雀說的“刺”。但吳仙指尖拂過風中的陰翳,那些尖銳的氣息竟如溪水流過卵石般,漸漸變得平緩——他的道,本就藏在這“化”與“融”里,藏在每一次為萬物尋平衡的腳步中。
忘川澤的輪廓在遠方顯現,霧氣繚繞中,隱約能看到枯萎的草木。吳仙腳步不停,他知道,那里定有更復雜的糾纏,更需要“相濟”的法則。而他袖中的冰晶,陶罐里的兩生草,乃至身後凡城的溪水與燈火,都是他此刻最堅實的底氣。
畢竟,大道從不是獨行的路。你護著根,我引著流,萬物相幫,自會走出一條生生不息的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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