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色的身影落在規矩山巔時,正撞見兩種力量在山腰角力。
那山是座奇山,一半山石方方正正,像被墨斗量過、魯班尺卡過,連草木都長得分毫不差,行距株距規整得像棋盤——那是天規石的勢力範圍;另一半山石歪歪扭扭,溝壑縱橫得毫無章法,藤蔓纏著古樹亂爬,野花借著風勢亂開,連流雲都被攪得東倒西歪——那是人欲藤的地盤。兩種景象在山腰間撞出一道筆直的裂痕,方的想把圓的碾成方,圓的想把方的磨成圓,整座山都在“咯吱咯吱”地呻吟,像被人硬掰成兩半的玉簪。
“又在較勁了。”一只皮毛半黑半白的守山猿蹲在一塊稜角分明的石頭上,手里把玩著半根斷繩,“俺守這規矩山五百年了,這天規石和人欲藤啊,本是天地生的道器,天規石承天道衍規矩,定萬物生滅的章法;人欲藤納人心孕靈機,啟眾生進化的可能,原是相輔相成的老搭檔。可五百年前,來了兩個道尊,一個說‘天地就該一成不變’,硬往天規石上刻了‘拘欲符’;一個說‘萬物就該隨心所欲’,偏往人欲藤上澆了‘破規露’,打那以後,倆物件就成了死對頭,白天天規石用條文壓人欲藤,夜里人欲藤用藤蔓纏天規石,好好一座靈山,愣是被折騰得快崩裂了。”
吳仙走到山腰間的裂痕邊,指尖懸在天規石與人欲藤之間。他能感覺到天規石的石紋在發抖,不是威嚴,是僵硬——那些“必須方正”的稜角深處,藏著一絲想彎曲的渴望;人欲藤的藤蔓也在顫栗,不是頑劣,是惶恐——那些“必須纏繞”的卷須底下,裹著一縷想挺直的自覺。
“它們在僵。”吳仙輕聲道,界心微微發燙,比在牽情崖時更沉穩。他能看見天規石的石根偷偷往人欲藤那邊伸了半寸,在觸到藤蔓的瞬間又猛地縮回,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人欲藤的藤芽也悄悄向天規石那邊探了探,在挨近石稜時慌忙蜷起,像只受驚的小獸。
守山猿扔了斷繩,撓了撓頭“五百年前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天規石刻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活章法,人欲藤生的是‘春種秋收,夏耘冬藏’的靈念頭。那年山腳下有個農夫,天規石教他按節氣耕種是序,人欲藤讓他改稻為桑是亂,倆物件一搭一唱,農夫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常說‘沒規矩不成方圓,太規矩不成活法’。”
吳仙指尖落在天規石與人欲藤的交接處,那里凝結著一層灰蒙蒙的硬殼,是五百年爭斗結下的痂。他能感覺到硬殼底下,天規石的條文在輕輕叩問“難道必須一成不變才是道?”人欲藤的靈機也在暗暗思量“難道必須打破一切才是活?”
界刃出鞘,紫金色的弧光掠過裂痕。沒有驚天動地的轟鳴,只有“ 啪”一聲脆響——天規石上的“拘欲符”裂開,方正的石紋里生出幾分弧度,那些“必須如此”的條文自動調整,留出“特殊時節可變通”的余地;人欲藤上的“破規露”蒸發,纏繞的藤蔓間透出幾分疏朗,那些“必須打破”的卷須主動收斂,顯出“順應根基能生長”的智慧。
最奇妙的是那層灰痂,竟慢慢化作一道彩虹橋,橋上既有天規石的方正紋路,又有人欲藤的卷曲藤蔓,兩種紋路交織出既規整又靈動的圖案。天規石的石根終于敢與人欲藤的藤芽相觸,石紋順著藤蔓往上爬,在藤葉上開出“春生夏長”的有序之花;人欲藤的藤蔓也終于能繞著天規石的稜角纏,藤絲纏著石紋蔓延,在石面上結出“秋收冬藏”的靈活之果。
“看吶!山風會喘氣了!”守山猿樂得翻了個跟頭,黑白相間的皮毛里生出五彩的斑紋,“五百年了,俺終于明白自己為啥一半黑一半白——黑的是守山的本分,白的是玩鬧的天性,原是一回事啊!”
吳仙望著規矩山,山間的風漸漸變得柔和。天規石的條文聲里多了幾分靈動“原來規矩是活的呀。”人欲藤的靈念頭里添了些許沉穩“原來欲望是有根的呀。”兩種聲音纏在一起,化作既莊重又活潑的歌謠,像老農在田埂上哼的調子,既有“深耕易耨”的章法,又有“看天吃飯”的靈變。
守山猿捧來一顆圓潤的石子,石子上一半刻著方紋,一半生著螺旋——這是規矩山的饋贈。吳仙接過時,石子化作一股清流向靈台漫去,他突然懂得,界主所言的“序亂相生”,原是像這規矩山一般,既要有丈量天地的尺子,也要有隨物賦形的巧手,少了哪一樣,都成不了完整的世界。
“往南去吧。”守山猿指向南方,“听說‘虛實谷’里出了亂子,谷里的‘真實沙’和‘虛妄霧’打起來了。真實沙說‘萬物必須眼見為實’,把海市蜃樓壓得喘不過氣;虛妄霧說‘存在本是心念所化’,把山石草木攪得時隱時現,那里的序與亂,怕是比規矩更玄乎呢。”
吳仙望向南方,那里的天際線既清晰又模糊,像一幅既工筆又寫意的畫。界心在胸口輕輕躍動,像是在期待著新的領悟。
“虛實谷……”他握緊掌心的清流,紫金色的身影融入漸亮的晨光,“看來,連有無相生里的序與亂,也在等著被溫柔地勘破呢。”
規矩山在身後舒展筋骨,彩虹橋的光芒穿透雲層,照亮了山巒的每一道溝壑。那些曾經既僵硬又狂亂的氣息,此刻都化作既安穩又靈動的生氣,像是在為吳仙送行,也像是在昭示理與欲的和解,從來都不是終點,而是無數新開始的基石。
而他的路,正鋪在這些基石之上,向著更玄奧的天地,緩緩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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