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三年後的自己︰關于那個周六下午的碎碎念
嗨，三年後的曉冉，展信安。
現在是2025年4月13日的晚上，剛結束一天的課程，窗外的天已經暗透了，台燈暖黃的光打在教案上，上面還留著下午那個4歲多小男孩隨手畫的歪扭圓圈。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還記不記得這個周六下午——那個讓我現在胸口還憋著點氣，卻又忍不住想笑的下午。
先跟你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吧。昨天是周六，按照課程表，下午有一節幼兒英語體驗課，原定2點開始，結果快2點半的時候，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爸爸，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運動外套，手里牽著個小男孩。那孩子穿著藍色的背帶褲，頭發有點亂，眼楮挺大，卻怯生生的，一直往爸爸身後躲。男人嗓門挺亮，一進來就問︰“這是xx英語班吧？我家孩子來試听。”
我當時正在整理教具，抬頭笑著迎上去︰“是的呢，您預約過嗎？我看看登記……”話還沒說完，他就擺擺手︰“沒預約，路過看見的，孩子想學英語，進來試試。”我心里咯 一下——不是說試听必須預約，只是這種“路過”的情況，多半是抱著“看看不花錢”的心態來的。但臉上還是保持著微笑，蹲下來跟孩子打招呼︰“小朋友你好呀，叫什麼名字呀？”
孩子沒說話，只是往爸爸腿後縮得更緊了。男人推了推他︰“叫老師好啊，平時在家不是挺能說的嗎？”孩子還是沒出聲，小手攥著爸爸的衣角，指節都發白了。我趕緊打圓場︰“沒關系，第一次來可能有點害羞，我們先去教室玩會兒積木好不好？”
進了教室，我把字母形狀的積木倒在地毯上，想讓孩子放松點。那爸爸卻徑直走到課桌椅旁，拿起桌上的英語繪本翻了翻，語氣帶著點挑剔︰“你們這教材是不是太簡單了？我家孩子聰明著呢，得給他來點有難度的。”我心里又泛起嘀咕︰4歲多的孩子，能認全顏色、說對自己名字就不錯了，還“有難度的”？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幼兒英語啟蒙得從興趣開始，先讓孩子熟悉英語的聲音和節奏，就像咱們學說話，先听再模仿嘛。”
他沒接話，反而把孩子拉到我面前︰“你考考他，隨便考，我家孩子英語基礎好得很。”我有點為難，但還是拿出字母卡片，指著最基礎的“a”問︰“寶寶，知道這個是什麼嗎？”孩子眨巴著眼楮，看了看卡片，又看了看爸爸，沒出聲。男人在旁邊催︰“說呀，這不是教過你嗎？”孩子突然哇地哭了，嘴里含混地喊著︰“爸……抱……”
我趕緊把卡片收起來，遞給孩子一塊小熊形狀的餅干︰“不哭不哭，我們先不看卡片，玩個游戲好不好？”男人的臉色有點掛不住了，卻還是嘴硬︰“你看你這孩子，關鍵時刻掉鏈子。他平時在家會說好多呢，什麼‘隻果’‘香蕉’的英語都會。”我順勢問︰“那寶寶，隻果用英語怎麼說呀？”孩子抽泣著，半天擠出個“ping……guo……”，發音含糊得像含著顆糖。
接下來的體驗課，簡直像場哭笑不得的拉鋸戰。我教孩子們唱字母歌，其他幾個預約來的孩子跟著拍手唱，就他站在原地，眼神飄忽；我拿毛絨玩具教“cat”“dog”，別的孩子會指著玩具重復，他卻突然跑去扯窗簾；最尷尬的是，我想引導他說“o”，教了三遍，他張口卻是“啊啊”，連“h”的音都發不出來——後來我才反應過來，他可能連普通話的“哈”都沒說利索，更別說英語了。
中途休息時，男人湊過來問我︰“我家孩子表現怎麼樣？是不是挺有天賦的？”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孩子挺可愛的，但目前來看，可能得從最基礎的開始。比如先熟悉26個字母的形狀，練練簡單的發音……”話沒說完，他就打斷我︰“你這老師怎麼回事？我家孩子才4歲多，你指望他認識多少？但他語感好啊！上次我帶他看英語動畫片，他都能跟著哼哼！”
我當時有點無奈，笑著說︰“語感確實重要，但基礎也得打牢。比如現在連字母都不認識，以後記單詞會很吃力；發音不標準，听多了可能會混淆……”沒想到這句話像是踩了他的雷，他一下子提高了音量︰“你意思是我家孩子笨？我告訴你，他是天才！就是你們這教學方法不行，太死板！”
周圍幾個家長都看了過來，我臉上有點發燙，趕緊把話題岔開︰“可能是我沒表達清楚，我不是說孩子笨，只是每個孩子的發展節奏不一樣，咱們得因材施教……”他卻沒再听，拉起還在玩積木的孩子，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臨走前還丟下一句︰“什麼破班，還沒我家孩子懂得多。”
門“砰”地一聲關上，我愣在原地，半天沒緩過神。旁邊一個相熟的家長悄悄說︰“這種人就是來蹭課的，你別往心里去。”我點點頭，心里卻像堵了團棉花——不是氣他說我教學方法不行，也不是氣他沒報名，而是氣自己剛才太直接，可能傷到了孩子，又氣他明明不了解孩子的情況，卻把“天才”掛在嘴邊，好像承認孩子需要從零開始，就是打了他的臉。
更讓我難受的是，那孩子被拉走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手里還攥著那塊沒吃完的小熊餅干。我突然想起他剛才偷偷把積木擺成一排，用小手一個個指著，嘴里小聲念叨著什麼——或許他不是不喜歡，只是被爸爸的“天才論”壓得喘不過氣。
現在坐在燈下，我還是忍不住想︰為什麼有些家長總覺得“承認孩子普通”是件丟人的事呢？4歲多的孩子，不認識字母、發音不標準，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就像剛學走路的孩子會摔跤，剛學說話的孩子會結巴，學習本來就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啊。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家長，把“我家孩子是天才”掛在嘴邊，卻連每天陪孩子讀10分鐘繪本都做不到；一邊抱怨孩子記不住單詞，一邊自己在家從不跟孩子說一句英語；甚至有的家長，自己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卻要求孩子“三歲能背唐詩，四歲能說英語”。
你說，這到底是愛孩子，還是把孩子當成了炫耀的工具？
不過寫到這里，氣好像消了點。三年後的你，應該見過更多這樣的家長了吧？是不是已經練就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本事？其實我也知道，生氣一點用都沒有。就像你常說的，我們能做的，是把該做的教學做好，把能給的耐心給足，至于听不听、學不學，那是別人的選擇。
還記得剛入行的時候，你總跟我說︰“每個孩子都是一顆種子，只是開花的時間不一樣。”那個下午的小男孩，或許現在還沒到“發芽”的時候，或許他的天賦根本不在英語上——可能他畫畫特別好，可能他跑步很快，可能他會記得住每一種小動物的名字。這些，都比“4歲認識26個字母”重要多了。
至于那個爸爸，或許他只是太焦慮了。這個時代，誰不焦慮呢？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報這個班、學那個課，生怕自己的孩子落後，于是把“天才”當成了安慰劑，好像只要這麼說，孩子就真的能一路領先。只是他沒明白，真正的“領先”，不是贏在起跑線上，而是讓孩子願意跑下去。
剛才整理教室的時候，發現地毯上有塊餅干碎屑，應該是那個孩子掉的。我蹲下來把它撿起來，突然覺得有點好笑——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我竟然氣了一下午。其實想想，他蹭課也好，嘴硬也罷，對我來說，不過是漫長教學路上的一個小插曲。就像雨天走路濺到了泥點，擦干淨了，路還得繼續走。
三年後的曉冉，不知道你現在帶的班里，有沒有那種一開始什麼都不會，後來慢慢愛上英語的孩子？有沒有家長從一開始的質疑，變成後來的信任？我猜肯定有。畢竟，我們見過太多“奇跡”了——那個連“o”都不敢說的小女孩，後來在英語演講比賽上拿了獎；那個總是坐不住的小男孩，現在能安安靜靜讀完一本英文繪本。這些，才是值得我們記住的事啊。
所以，別再為那個周六下午的事生氣了。就當是給咱們上了一課︰以後遇到這樣的家長，或許可以換種方式說——“孩子現在的狀態很正常呀，咱們慢慢學，肯定能進步的”；或許可以先不聊學習，聊聊孩子平時喜歡什麼；或許，干脆就笑著送他們出門，心里想著“希望孩子能遇到適合他的學習方式”。
畢竟，我們是老師，不是判官。我們的責任是照亮路，而不是計較誰在路上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窗外的風好像小了點，教案上的圓圈看著也沒那麼刺眼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還有一群等著我們教他們說“good orning”的孩子呢。
就這樣吧，不寫了。希望三年後的你，想起這件事，只會笑著說︰“哦，那個呀，我早就忘了。”
晚安。
現在的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