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雯盯著手機屏幕，拇指懸在發送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她剛剛編輯完一條朋友圈，九宮格照片里有她精心擺拍的早餐、健身房對鏡自拍、和閨蜜的下午茶，還有昨晚和陳陽約會時他偷拍她的側臉。每一張照片都經過她反復調整濾鏡和修飾，確保呈現最完美的狀態。
"再檢查一遍。"她喃喃自語，點開每一張照片放大細節。早餐的牛油果吐司邊緣有點焦，要不要換掉？健身服腰部的褶皺會不會顯得她有小肚子？陳陽拍的那張照片里，她的鼻梁在光影下顯得不夠挺
最終，她刪掉了三張照片，重新編輯文案五次，才終于點擊發送。手機立刻顯示有新的點贊和評論，周曉雯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隨即又繃緊——有人評論"最近氣色不錯，比上次見面時好多了"。
"比上次好？什麼意思？上次我很糟糕嗎？"她的手指飛快地敲擊屏幕，想回復追問，又突然停下，把手機扔到沙發上，整個人陷進靠墊里。
"怎麼了？"陳陽從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兩杯咖啡。他剛洗完澡，頭發還滴著水，t恤領口濕了一片。
周曉雯抓起手機遞給他看"王琳說我"比上次氣色好"，她是在暗示我上次見面時狀態很差嗎？"
陳陽掃了一眼，嘆了口氣"她就是隨口一說，你別想太多。咖啡要涼了。"
"你每次都這樣！"周曉雯猛地坐直，"從來不在乎我的感受。如果有人說你不好，你會高興嗎？"
"問題是沒人說我不好啊，"陳陽把咖啡放在茶幾上，"是你自己解讀出來的負面意思。曉雯，你真的太敏感了。"
"我敏感？"周曉雯的聲音提高了八度，"那是因為你們男人根本不懂被人評價是什麼感覺！我每天要化一小時的妝，選衣服要試穿七八套，發條朋友圈要糾結半天，就是為了不被別人挑刺！"
陳陽揉了揉太陽穴"沒人要求你這麼做。是你自己給自己壓力。"
周曉雯抓起抱枕砸向他"滾！你什麼都不懂！"
陳陽接住抱枕，沉默地走向臥室。這樣的爭吵在他們之間已經上演過太多次。每次都以他的退讓結束，但問題從未真正解決。
三天後，大學同學群里組織聚會，組織者特意了周曉雯"校花一定要來啊，好久沒見了！"
周曉雯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她喜歡被稱作"校花"，但又害怕見面後同學們會私下比較"校花是不是老了"。最終，在陳陽的鼓勵下，她答應了邀約，條件是他必須陪她一起去。
聚會當天，周曉雯從下午兩點就開始準備。她試穿了衣櫃里所有的夏裝，最終選定一條淡藍色連衣裙；化妝用了平時兩倍的時間，眼線擦了又畫；甚至為戴哪對耳環糾結了二十分鐘。
"我們真的要遲到了。"陳陽第三次看表時忍不住提醒。
"急什麼？"周曉雯對著玄關鏡最後檢查妝容，"重要人物都是壓軸出場的。"
陳陽忍住沒翻白眼。當他們終于趕到餐廳包廂時，已經比約定時間晚了四十分鐘。推開門的一瞬間，十幾道目光齊刷刷投來，周曉雯立刻掛上完美的微笑。
"校花來了！曉雯還是這麼漂亮！陳陽真有福氣啊！"
此起彼伏的贊美聲中，周曉雯優雅地入座，心里卻開始分析每句話的潛台詞。"還是這麼漂亮"——意思是她應該變丑了？"有福氣"——暗示陳陽配不上她？
聚會進行到一半，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絡。林悅，周曉雯大學時的室友，突然湊過來"曉雯，你最近用什麼護膚品？皮膚狀態真好，比上次同學會時強多了。"
周曉雯的笑容僵在臉上。又是"比上次強"！上次她到底有多糟糕？那次聚會後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背後議論她？
"我我去下洗手間。"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洗手間的鏡子里，周曉雯死死盯著自己的臉。眼角的細紋，鼻翼的毛孔，下巴上幾乎不可見的一顆小痘在林悅眼中，這些就是"不如現在"的證據嗎？
她掏出氣墊粉底補妝，手卻抖得厲害，粉撲蹭花了眼線。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拼命眨眼不讓它們流下來。
"曉雯？你還好嗎？"陳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走開！"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回到包廂後，周曉雯一言不發，機械地吃著面前的食物。每當有人試圖和她搭話，她都只回以簡短的應答。陳陽在旁邊如坐針氈，既擔心她又對她的反應感到無奈。
聚會結束後，一上出租車，周曉雯就爆發了"你看到林悅那個表情了嗎？她分明是在嘲笑我！"比上次強多了"，說得好像我上次見不得人一樣！"
"她只是稱贊你現在狀態好，"陳陽試圖解釋，"你為什麼總要往壞處想？"
"因為你們話里有話！"周曉雯的聲音尖銳起來，"就像上次王琳的評論，表面上夸我，實際上在貶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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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投來好奇的一瞥，陳陽尷尬地壓低聲音"你能不能小點聲？別人都看著呢。"
"看啊！反正你們都喜歡評價別人！"周曉雯反而提高了音量，"我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就是怕被人說三道四，結果呢？還是逃不掉！"
回到家，周曉雯徑直沖進臥室，重重關上門。陳陽在客廳踱步，深呼吸幾次才敲門進去。周曉雯背對著他坐在床邊，肩膀微微發抖。
"曉雯，"陳陽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我們談談好嗎？"
"有什麼好談的？"她沒有轉身，"你永遠覺得是我小題大做。"
陳陽在她身邊坐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這讓你很痛苦。"
"那是因為別人的看法就是很重要！"周曉雯終于轉過身，臉上妝容已花，"你知道職場晉升有多少是基于印象分嗎？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因為外貌被嘲笑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我敏感！"
"我沒有指責你，"陳陽抓住她的手，"我只是心疼你。看到你因為一句無心的話難受成這樣，我"
"無心的話？"周曉雯甩開他的手，"你根本不明白這些話對我意味著什麼！大學時有人說我腿粗，我整整一年沒穿過裙子；前公司年會上有人說我妝濃，我從此只化淡妝；上次家庭聚會你表姐說我瘦了，我媽回家就逼我喝中藥調理！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扎在我身上，而你卻告訴我別在意？"
陳陽愣住了。他從未听周曉雯提起這些往事，也從未意識到那些看似平常的評價在她心中留下了如此深的傷痕。
"我我不知道這些，"他聲音軟了下來，"但你不能讓這些定義你的價值。你比任何人眼中的評價都要好得多。"
"說得輕巧，"周曉雯冷笑，"你沒有被一群女生圍著說"你這麼帥怎麼會和她在一起"過吧？你沒有在電梯里听到同事小聲議論"她今天穿得像大媽"吧？"
陳陽沉默了。他確實沒有類似的經歷，無法真正感同身受。但他知道繼續爭論只會讓情況更糟。
"我去客房睡，"他站起身，"我們都冷靜一下。"
周曉雯沒有挽留。門關上後，她蜷縮在床上，手機不斷震動——同學群里正在發聚會的照片和感想。她不敢看，害怕看到偷拍中自己的丑態，害怕看到任何可能含沙射影的評論。
凌晨三點，周曉雯依然睜著眼楮。手機屏幕亮起，是閨蜜李婷發來的消息"听說你今天聚會中途走了？林悅很擔心你。"
周曉雯猶豫了一下，回復"她當眾說我比上次狀態好，什麼意思？"
李婷很快回復"就是字面意思啊，夸你現在漂亮。你最近確實容光煥發。"
"那上次我很糟糕嗎？"
"天啊，曉雯，"李婷發來語音，聲音里帶著無奈，"沒人記得上次你什麼樣。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操心，誰會整天記著你上次聚會的妝容？"
周曉雯盯著這條語音，反復听了三遍。她突然意識到，也許那些她耿耿于懷的評價，在說者心中早已被遺忘。那些她以為的惡意，大多只是自己的過度解讀。
第二天早晨，陳陽發現餐桌上擺著早餐和一張紙條"對不起，我需要時間思考。"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像兩個合租的陌生人，禮貌而疏遠。周曉雯取消了所有社交活動，甚至暫停了社交媒體更新。她開始記錄每次因他人評價而焦慮的時刻，並嘗試分析這些情緒的來源。
第四天晚上，陳陽敲響了主臥的門。他手里拿著一封信。
"我想用寫的可能比說的更好，"他遞過信封，"至少你不會中途打斷我。"
周曉雯接過信，陳陽轉身離開，留她獨自閱讀。
"親愛的曉雯
我查了很多資料，試圖理解你為什麼如此在意別人的評價。我了解到這與社會對女性的苛刻標準有關，與成長經歷有關，甚至與大腦構造有關。但這些解釋都不能減輕你的痛苦。
我只想說我看到了你的掙扎，雖然無法完全體會，但我尊重你的感受。我不會再輕描淡寫地說"別在意"，因為這對你而言是真實而沉重的負擔。
但我希望你知道在我眼中，你不化妝的樣子很美，穿睡衣的樣子很可愛，發脾氣時皺鼻子的樣子讓我心動。那些評價你的人，包括我，都不配定義你的價值。
如果你願意，我想陪你一起學習如何在這個愛評價的世界里保護自己。不是通過迎合，而是通過找到那個評價再也傷害不到你的核心。
愛你的，陳陽"
周曉雯的淚水打濕了信紙。她走出房間，發現陳陽坐在客廳沙發上，緊張地搓著手。
"我想試試，"她輕聲說，"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陳陽起身擁抱她"我們可以慢慢來。下次有人評價你時，試著先別反駁，也別往心里去——就當是耳邊風，吹過就散了。"
周曉雯把臉埋在他肩頭"听起來好難。"
"但值得嘗試，"陳陽撫摸著她的頭發，"因為你的精力和快樂，比任何人的評價都珍貴得多。"
窗外，初夏的夜風輕輕拂過樹梢，帶走幾片早落的葉子。周曉雯想，也許就像那些葉子，她也可以學會放下一些重量，讓自己活得更加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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