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站在超市入口處，冷氣混著消毒水味撲面而來。他下意識攥緊了帆布包的背帶，劣質布料在掌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購物清單是室友王磊隨手撕的作業紙，邊緣還帶著鋸齒狀的毛邊，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洗衣粉、毛巾、衣架"——後面兩個詞被重重劃掉，改成"肥皂、鐵絲"。
冷藏區的燈光白得刺眼。陳明蹲在蔬菜櫃前，指尖剛踫到白菜梆子就縮了回來。9.8元的價簽插在翠綠的菜葉間，像道醒目的傷口。
老家這時候該收秋白菜了，母親總把最嫩的菜心留給他，剩下的才背到集市上賣，一背簍也換不來二十塊錢。
"同學讓一讓。"
購物車輪子碾過他腳邊的陰影。穿超短裙的女生涂著亮晶晶的指甲油，小拇指上還貼著水鑽。陳明慌忙後退時撞到身後的堆頭，促銷裝的薯片嘩啦啦倒下來幾包。
他手忙腳亂去扶，看見包裝袋上印著"加量30"的字樣——這包促銷價的錢夠買老家半麻袋土豆。
"沒事吧？"女生彎腰幫他撿，香水味燻得他鼻子發癢。她腕上的銀鐲子滑下來，撞在陳明手背上，涼得像井水鎮過的鐵勺。
"對、對不起。"陳明結巴著把薯片擺回去，發現女生購物車里躺著盒進口草莓。塑料盒角落凝著水珠，價簽上的68元被熒光筆圈出來，旁邊手寫著"限時特惠"。
糧油區的貨架高得讓人眩暈。陳明踮腳去拿最底層的促銷裝肥皂，後腰突然被購物車頂了一下。
穿貂皮大衣的大媽直接越過他，抓起貨架頂端的進口橄欖油。玻璃瓶在她指間轉了個圈，價簽上的三位數晃得陳明眼花。
"現在的學生哦。"大媽斜眼瞥他磨破的袖口，香水味混著樟腦丸的氣息，"促銷品都在最下面啦。"
陳明蹲下身，看見底層貨架落滿灰塵。淡黃色的肥皂用簡易塑料袋裝著，和老家小賣部里賣的一模一樣。
他正要伸手，手機在褲兜里震起來。父親發來的照片里，新收的玉米堆在院子里，母親系著褪色的藍布圍裙，舉著個土瓷碗沖鏡頭笑。碗里是剛出鍋的玉米饃饃，熱氣在照片上糊成白霧。
"同學要試吃嗎？"
促銷員的聲音把他拽回現實。穿紅馬甲的小姑娘正在拆甦打餅干，塑料包裝發出刺啦的脆響。她雪白的手套捏著小刀，把餅干切成整齊的方塊，碎渣簌簌落在托盤邊緣。
陳明喉嚨動了動。老家曬谷場上的閑話突然在耳邊炸響︰"白食吃多了要折福的"。
他搖搖頭後退，卻看見促銷員轉身就把試吃盤倒進垃圾桶。金黃的餅干塊在黑色垃圾袋里閃著油光，有塊沾著口紅印的正好落在他影子上。
稱重台前排著長隊。穿熒光綠馬甲的工作人員把大蔥甩在電子秤上，菜葉上的水珠濺到陳明臉上。
"十二塊八。"
陳明盯著跳動的數字。老家菜市場里，賣菜大爺會用草繩把蔥捆成把︰"給五毛錢得了，自家地里長的。"他摸出校園卡，刷卡時機器發出尖銳的"滴——"聲，液晶屏跳出刺目的紅色警告︰余額不足。
"換現金？"稱重員的美甲在掃碼器上敲出噠噠聲。陳明耳根燒起來，手指伸進褲兜深處。母親縫在內襯的兩張紙幣已經泛潮，展開時帶出幾粒干玉米渣，簌簌落在不銹鋼台面上。
收銀通道的傳送帶不停滾動。前面穿jk制服的女生正在掃碼付款，手機殼上的水晶掛墜晃來晃去。
陳明看著自己放在傳送帶上的東西︰促銷肥皂、處理價白菜、散裝掛面，像堆寒酸的貢品。
"要袋子嗎？五毛。"收銀員眼皮都沒抬。
陳明搖搖頭，把東西塞進帆布包。轉身時撞見個穿貂皮的身影——是剛才糧油區那個大媽，她正把橄欖油放進印著名牌ogo的購物袋，小票隨手扔在地上。
陳明彎腰去撿，看見"合計︰288元"的數字下方，還打印著"節省︰72元"。
超市出口的奶茶店排著長隊。ed屏上"第二杯半價"的動畫循環播放，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派發試飲杯。
陳明貼著牆根走，還是被塞了杯冰涼的試飲品。杯壁上凝著水珠，順著他的指縫流到腕骨凹陷處。
"明明！"
王磊舉著奶茶從隊伍里擠出來，吸管上還沾著口紅印︰"給你帶了杯波霸，三分糖。"
塑料杯外凝結的水珠滴在陳明手背上。他突然想起老家井里鎮的西瓜——父親總把最中間那塊挖給他，黑籽嵌在紅瓤里，像夜空中的星星。
"發什麼呆？"王磊撞他肩膀，"你們貧困生補助不是今天到賬嗎？"
陳明喉結動了動。吸管戳破封膜的聲音像聲嘆息，黑珍珠順著吸管滑上來，甜膩的奶茶讓他舌根發苦。
這杯18元的飲料，在老家能買二十斤喂豬的紅薯。
宿舍樓下的快遞車正在卸貨。幾個女生圍著拆包裹，彩色的包裝紙鋪了滿地。
陳明听見興奮的議論︰"才三百多！專櫃要兩千呢！"他抱緊懷里的購物袋，五塊錢的促銷肥皂突然變得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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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時在拐角撞見保潔阿姨。她正把整箱快遞盒踩扁，印著外文ogo的紙箱在她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陳明看見個眼熟的熒光綠馬甲——是超市稱重員的工作服，現在團成皺巴巴的一團，和奶茶杯一起塞在黑色垃圾袋里。
水房彌漫著洗發水的香精味。陳明把新買的肥皂放在窗台上，陽光透過淡黃色皂體，在地磚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
小刀是從食堂順來的塑料餐刀，切到第三下就卷了邊。皂屑簌簌落在洗手池里，讓他想起母親用豬胰子做土肥皂時，灶台上積的那層白霜。
"又省著用呢？"王磊端著洗臉盆進來，他的香皂放在精致的起泡網里，"用我的唄，反正......"
話音戛然而止。陳明看見室友的目光掃過自己磨破的袖口，又飛快移開。水龍頭嘩嘩的響聲中，他听見王磊輕輕嘆了口氣。
晾衣繩上掛滿名牌t恤。陳明數了數自己僅有的三個衣架——超市里最便宜的也要三塊錢一個。
他從垃圾桶撿回個外賣包裝袋，金屬扣件的邊緣還沾著油漬。鐵絲抽出來時在虎口劃了道口子，血珠滲進掌心的繭子里，和父親手上那些皸裂的紋路一模一樣。
夜深了，台燈把陳明的影子釘在牆上。記賬本是從廢品站稱的打印紙，裝訂線已經松散。
他寫下"白菜9.8，肥皂2.5"，墨水在廉價紙張上洇出毛邊。手機突然亮起來，是條陌生短信︰"【急用錢】5000額度，學生免審，點擊鏈接......"
窗外的跑車轟鳴著駛過，車燈在天花板上投下轉瞬即逝的光斑。
陳明把記賬本合上時，發現封底蹭上了道銹跡——是彎衣架時沾的鐵屑，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像老家門框上褪色的春聯殘痕。
他摸出枕頭下的校園卡，熒光屏顯示余額︰37.2元。樓下傳來嬉笑聲，幾個醉醺醺的男生正用打火機點鈔票玩。
火苗竄起的瞬間，陳明仿佛看見父親蹲在田埂上，用皸裂的手指撥弄算盤︰"城里人花錢如流水，咱們得學會在石頭縫里榨油。"
風吹開記賬本，最後一頁粘著張泛黃的收據——是母親縫在內褲暗袋里的兩百塊錢，匯款單背面還沾著洗衣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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