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二載757年)正月,睢陽城頭積雪未消。
張巡站在城垛邊,呼出的白氣在胡須上結了一層薄霜。他眯起眼楮望向城外,叛軍的營帳如黑色蘑菇般密密麻麻地鋪展在雪地上,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尹子奇的十萬大軍已經將這座淮北重鎮圍困了整整四個月。
"張御史,天寒地凍,您該添件衣服。"許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位睢陽太守將一件破舊的皮襖披在張巡肩上。
張巡沒有回頭,只是抬手緊了緊皮襖︰"許大人,你看叛軍今日的炊煙比昨日少了三成。"
許遠順著張巡的目光望去,果然見到叛軍營地上空的炊煙稀疏了許多。他眉頭微皺︰"莫非尹子奇在使詐?"
"不。"張巡搖搖頭,干裂的嘴唇滲出血絲,"他們的糧道被我們斷了三次,也該缺糧了。"
一陣寒風卷著雪粒刮過城頭,許遠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望著張巡瘦削的側臉,這位以六千兵力堅守雍丘十個月的鐵血將領,如今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唯有那雙眼楮依然如炬。
"我們還有多少糧食?"張巡突然問道。
許遠喉結滾動了一下︰"按現在的配給,還能撐三日。"
"將士們呢?"
"能戰的...不足一千二百人。"
張巡沉默良久,忽然轉身指向城內︰"你看。"
許遠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睢陽城內炊煙寥寥,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這座曾經繁華的商埠,如今寂靜如墳場。
"十日前,城里還有百姓三萬。"張巡的聲音低沉如悶雷,"現在恐怕不足兩萬了。"
許遠心頭一緊。他知道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里——饑餓的士兵們開始在夜里偷偷搬運尸體。起初是叛軍射進來的死者,後來是餓斃的百姓,現在...他不敢再想下去。
"召集眾將議事吧。"張巡拍了拍許遠的肩膀,"是時候做最後的準備了。"
太守府的大堂內,十幾名將領肅立兩側。燭光映照下,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與決絕。南霽雲站在最前列,這位神射手的手臂上還纏著染血的布條,是三天前擊退叛軍登城時受的傷。
"諸位。"張巡環視眾人,聲音沙啞卻堅定,"叛軍糧草將盡,必會在這幾日內全力攻城。我們..."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一個滿臉煙塵的少年親兵沖進大堂,單膝跪地︰"報!叛軍在東門架起了二十座雲梯!"
將領們頓時騷動起來。張巡卻出奇地平靜,只是問道︰"可看見尹子奇的帥旗?"
"看見了,就在東門外三里處!"
張巡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轉向南霽雲︰"南將軍,你箭術最好,可敢隨我去會會尹子奇?"
南霽雲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齒︰"正合我意!"
東門城樓上,寒風刺骨。張巡和南霽雲伏在垛口後,觀察著遠處的叛軍帥旗。尹子奇很謹慎,始終保持在弓箭射程之外。
"太遠了。"南霽雲眯起左眼,右手拇指測了測距離,"至少差一百五十步。"
張巡沉思片刻,忽然問道︰"听說你曾射落過兩只爭食的大雁?"
南霽雲一愣,隨即明白了張巡的用意︰"御史是想..."
"射人先射馬。"張巡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遞給南霽雲,"尹子奇的坐騎是匹白馬,很顯眼。"
南霽雲接過箭,在手中掂了掂,忽然折斷了箭鏃︰"這樣聲音更小。"
張巡點點頭,轉身對守城士兵喊道︰"準備火把!所有人齊聲吶喊!"
片刻之後,睢陽東門突然火光大作,守軍齊聲高呼。遠處的叛軍一陣騷動,尹子奇果然策馬上前查看。就在白馬踏入射程的一瞬間,南霽雲的箭離弦而出。
"嗖——"
破空聲幾乎微不可聞。遠處的白馬突然人立而起,將尹子奇掀落馬下。叛軍陣中頓時大亂,帥旗搖晃著向後退去。
城頭上爆發出一陣歡呼。張巡卻沒有絲毫喜色,他望著如潮水般退去的叛軍,低聲道︰"他們明日必會瘋狂報復。"
當夜,張巡在大堂召集眾將,宣布了一個殘酷的決定。
"殺馬。"他簡短地說,"所有戰馬,全部宰殺充糧。"
將領們一片嘩然。一名虯髯將領拍案而起︰"張御史!沒有戰馬,我們如何突圍?如何追擊?"
"雷將軍,"張巡平靜地看著他,"你認為我們還有突圍的可能嗎?"
大堂內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明白,睢陽已經是一座孤城,援軍遲遲不至,突圍等于送死。
許遠站起身,打破了沉默︰"我同意張御史的決定。戰馬殺了,至少能讓將士們多撐幾日。只要睢陽還在,就能牽制十萬叛軍不得南下。"
"可是..."雷萬春還想爭辯,卻被南霽雲按住肩膀。
"老雷,"南霽雲輕聲道,"馬肉總比人肉強。"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進每個人心里。雷萬春頹然坐下,雙手抱頭不再言語。
次日黎明,叛軍果然發動了前所未有的猛攻。數十架雲梯同時架上城牆,箭矢如暴雨般傾瀉。張巡親自在城頭督戰,將士們用滾木、熱油、石塊還擊。尸體在城牆下堆積如山,叛軍踩著同伴的尸體繼續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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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一段城牆被叛軍的沖車撞塌。危急關頭,張巡率領親兵隊殺入缺口,手持陌刀連斬十七人,硬生生將叛軍逼退。當他滿身是血地回到城樓時,發現南霽雲正用布條纏住左手的傷口——他的小指被流矢射斷了。
"還能拉弓嗎?"張巡問。
南霽雲咧嘴一笑︰"右手沒事就行。"
夜幕降臨,叛軍暫時退去。睢陽城內的街道上,士兵們正在收集箭矢,婦女們用門板抬著傷員。張巡巡視城防時,發現幾個士兵躲在角落里低聲啜泣。他走近一看,只見地上躺著一具少年的尸體,胸口插著半截斷箭。
"這是我弟弟..."一個滿臉煙灰的士兵抬頭看著張巡,眼中滿是絕望,"他才十五歲,昨天剛領到長槍..."
張巡蹲下身,輕輕合上死者的眼楮。他認得這個少年,是上個月主動要求參軍的睢陽百姓之一。
"把他抬到太守府去。"張巡站起身,聲音異常平靜,"今晚...我們吃馬肉。"
十日後,睢陽城內已經找不到一只活著的動物。饑餓的士兵們開始挖草根、剝樹皮。張巡下令打開官倉,將最後一點霉變的谷子分給百姓,自己卻連續三日滴水未進。
這天夜里,南霽雲悄悄來到張巡的房間,將一個布包放在桌上。
"什麼?"張巡抬頭問道,他的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已經瘦脫了形。
南霽雲解開布包,露出一塊烤熟的肉︰"馬腿肉,我偷偷藏的。"
張巡盯著那塊肉,喉結滾動了一下,卻推了回去︰"給傷員吧。"
"張御史!"南霽雲突然提高了聲音,"你若倒下,睢陽必破!"
張巡沉默良久,終于掰下一小塊肉放入口中,剩下的仍然推還給南霽雲︰"分給今夜守城的將士。"
南霽雲走後,張巡從床下取出一個木匣,里面是他這些年在守城戰中總結的兵法心得。他提筆在最後一頁寫道︰"守城之道,首在民心..."
筆尖突然一頓,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張巡急忙披衣出門,只見一隊士兵押著三個五花大綁的人走來。
"怎麼回事?"張巡問道。
領頭的隊正行禮道︰"稟御史,這三人試圖偷開西門,放叛軍入城!"
被綁的其中一人抬頭,竟是雷萬春的副將趙德柱。他哭喊道︰"張御史!弟兄們實在撐不住了!城內已經開始人相食,與其這樣,不如..."
"閉嘴!"張巡厲聲喝止,轉向隊正,"雷將軍可知此事?"
隊正猶豫了一下︰"雷將軍他...他說身體不適,今晚沒來巡城。"
張巡眼中閃過一絲痛色,隨即恢復冷峻︰"將叛賊押到城頭,當眾處決。傳令全軍,再有言降者,斬立決!"
處決結束後,張巡獨自站在城樓上,望著遠處的叛軍營火。許遠悄悄來到他身旁,輕聲道︰"雷將軍在房內自盡了...留了封信。"
張巡接過信箋,上面只有八個字︰"忠義難兩全,以死謝罪。"
"厚葬。"張巡將信箋揉碎,撒入風中,"以將軍之禮。"
又過了五日,睢陽城內的慘狀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張巡下令將城中所有木制建築拆毀充作燃料,太守府的門板都被卸下來煮"肉湯"。當最後一口鍋見底時,南霽雲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讓我突圍去彭城求援。"他堅定地說,"賀蘭進明有三萬兵馬,若能說動他出兵..."
張巡搖搖頭︰"賀蘭進明若想救睢陽,早就來了。"
"總要一試!"南霽雲單膝跪地,"請御史準我前往,若不成,我南霽雲必回睢陽與諸位同死!"
張巡看著這位忠勇的將領,終于點頭︰"帶三十騎去,若能見到賀蘭,告訴他...睢陽若破,江淮必失。"
南霽雲突圍那夜,睢陽全城戒嚴。張巡命人在城頭多點火把,制造大軍仍在的假象。叛軍果然被迷惑,南霽雲帶著三十勇士從西門殺出,消失在夜色中。
等待援軍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難熬。每天都有士兵餓死在崗位上,城內的百姓開始成群結隊地倒斃。張巡下令將尸體集中到北門焚燒,以免瘟疫蔓延。黑煙終日籠罩睢陽上空,如同不祥的預兆。
第十日黃昏,城頭了望的士兵突然大喊︰"騎兵!是我們的騎兵!"
張巡踉蹌著爬上城樓,只見遠處塵煙滾滾,一隊騎兵正向睢陽疾馳而來。但當他們靠近時,張巡的心沉了下去——只有南霽雲一人一騎,馬背上還插著幾支箭矢。
城門剛開一條縫,南霽雲就滾落馬下。張巡沖過去將他扶起,只見這位神射手腹部中箭,鮮血已經浸透了戰袍。
"賀蘭...不肯發兵..."南霽雲艱難地說,"我...我射斷了他府前的旗桿...以示警告..."
張巡緊緊抱住他︰"回來做什麼?傻啊!"
南霽雲咧嘴一笑,露出帶血的牙齒︰"我說過...必回睢陽...與諸位...同死..."
三日後,叛軍發動了總攻。饑餓至極的守軍無力抵抗,睢陽終于陷落。張巡、許遠、南霽雲等三十六人被押到尹子奇面前。
尹子奇看著這些形銷骨立卻依然挺直脊梁的唐將,不禁嘆道︰"若能得諸位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張巡冷笑︰"要殺便殺,何必廢話!"
尹子奇搖搖頭,命人將他們全部處斬。臨刑前,張巡突然對身旁的少年親兵低聲道︰"記住我對你說的話了嗎?"
少年含淚點頭︰"記住了,大人。城破前夜,您讓我把兵書藏在..."
"噓——"張巡制止他說下去,"活下去,把睢陽的故事傳下去。"
刀光閃過,三十六顆頭顱落地。但沒人注意到,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從睢陽的廢墟中悄然逃離,懷中緊緊抱著一卷染血的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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