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可真準時。"我抬手示意服務員，"老樣子，再加杯單一麥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腕表表鏈，這是上周在日內瓦專櫃買的限量款，夜光指針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冷光。
林深推過來一盤焦糖布丁︰"听說你要去南極考察？"他鏡片後的眼楮亮得過分，像藏著無數星星。我端起酒杯輕晃，琥珀色液體在杯壁留下漂亮的酒痕︰"只是初步計劃，南極冰川消融數據收集需要專業團隊。不過你們要是感興趣，我可以安排參觀實驗室。"
周念突然輕笑出聲，染成銀灰的頭發掃過黑色皮衣︰"陸川，你每次開口都像在做ted演講。"她指甲上的水鑽在燈光下一閃，"上次同學會你說要在五年內建立環保帝國，上個月又說要開發新能源。這些藍圖里，有哪張不是空中樓閣？"
玻璃杯與桌面踫撞出刺耳聲響，威士忌在杯口漾起細小漣漪。我盯著周念涂著酒紅色甲油的手指，突然想起初中時她總把課本邊角折成紙鶴的樣子︰"你不懂，沒有遠大目標怎麼進步？倒是你，還在酒吧駐唱混日子？"
"混日子？"周念猛地站起來，金屬椅腿在地板劃出尖銳聲響，"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像某些人，用幻想堆砌的城堡，連地基都沒有。"她抓起桌上的車鑰匙，黑色長發掃過我的手背，帶起一陣涼意。
林深試圖打圓場︰"大家都是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听見自己冰冷的聲音，"你們滿足于現狀，不代表我也要停下腳步。上次同學聚會上，王濤說想創業，要不是我給他指出三個致命漏洞，他現在早虧得血本無歸。還有你林深，論文選題那麼幼稚，要不是我......"
"夠了！"林深突然拍桌，震得酒杯里的冰塊叮咚作響。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這個熟悉的動作讓我想起無數個熬夜寫報告的夜晚，"陸川，你總以為自己在拯救世界，可每次都是用所謂的"專業建議"把別人的熱情澆滅。你真以為自己比所有人都聰明？"
空氣突然凝固，只有吧台的爵士樂還在流淌。我盯著林深泛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大學時我們擠在宿舍看流星雨，他說希望以後能去天文台工作。可後來呢？我用"不切實際"否定了他的夢想，用"正確規劃"幫他選擇了金融專業。
"你根本不明白。"我听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我只是不想看你們走彎路。我......"喉間突然哽住，那些在深夜反復咀嚼的不安與恐懼突然破土而出。小時候總被父母批評不夠優秀，中學時因家境普通被同學嘲笑，這些記憶像潮水般涌來，"我只是想證明自己。"
周念重新坐下，皮衣摩擦發出細微聲響︰"陸川，真正的強大不是用優越感武裝自己。你總在高談闊論，其實是害怕被人看穿脆弱。"她從手包里掏出張泛黃的照片，是初中全班去野營時拍的，三個少年站在山頂笑得燦爛，"那時候你說，夢想是成為探險家，現在呢？"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漸漸蓋過音樂。我想起上周在心理咨詢室，醫生說過度炫耀是自卑的防御機制。那些華麗的計劃、尖銳的評判，不過是精心編織的繭房，把真實的自己困在黑暗里。
"對不起。"我盯著照片里青澀的笑臉，"我......我其實很羨慕你們。林深，你現在還在研究天文嗎？周念，你的原創歌曲寫得怎麼樣了？"
林深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眼楮彎成月牙︰"我加入了天文愛好者協會，上周還觀測到木星大紅斑。"
周念轉動著車鑰匙，指甲上的水鑽映出細碎光芒︰"下個月有場原創音樂比賽，要不要來當觀眾？"
2025年5月4日
"這件西裝太適合你了，明遠。"他對著鏡中的自己說道，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深藍色襯托出你的穩重，剪裁又突出了你的身材優勢。今天所有人都會記住這個夜晚——周明遠的二十八歲生日派對。"
手機震動起來，是林小柔發來的消息︰"我和張毅快到了，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周明遠迅速回復︰"當然，主角總是第一個到場。你們快點，我已經開始我的開場演講了。"後面跟著三個大笑的表情符號。
實際上，包廂里除了服務員，只有他一個人。其他客人按照他的"戰略安排"，會在半小時後陸續到達。他特意讓林小柔和張毅提前來，好有機會先向他們展示自己最新的"五年人生規劃"。
門被推開，林小柔小巧的身影率先出現，後面跟著高大的張毅。周明遠立刻張開雙臂︰"我的左膀右臂終于來了！快來看看我為今晚準備的ppt！"
林小柔勉強笑了笑，而張毅只是點了點頭。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周明遠注意到了，但選擇忽略。他忙著連接筆記本電腦到包廂的大屏幕上。
"看，這是我去年的成就總結。"周明遠點擊遙控器，一張精美的圖表出現，"收入增長40，健身成果顯著，讀了52本書——平均每周一本！我覺得你們也應該試試這種記錄方式，特別是小柔，你那隨性的生活方式該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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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柔的手指在杯子上敲了敲︰"明遠，今天是你生日，我們能不能先..."
"別打斷我，重點來了！"周明遠興奮地翻到下一頁，"這是我的五年規劃。三十歲前升任部門總監，三十二歲買房，三十五歲結婚。我已經把計劃細分到每個季度了。"他驕傲地展示著密密麻麻的甘特圖，"張毅，你那個小公司也該這樣規劃，我可以幫你做一份。"
張毅深吸一口氣︰"明遠，我們能不能先喝一杯？"
"當然！"周明遠打了個響指叫來服務員，"給我們來瓶你們這里最好的紅酒。對了，小柔，我注意到你最近和那個設計師走得很近？我分析過了，他不適合你。我認識幾個投行精英，條件好多了，下周安排你們見面。"
林小柔的臉色變了︰"你調查我朋友？"
"不是調查，是關心。"周明遠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作為你最好的朋友，我有責任幫你把關。就像我幫張毅分析他的創業計劃一樣。"
張毅放下剛拿起的酒杯︰"明遠，那是我三個月前隨口提的想法，你居然..."
"我完善了它！"周明遠興奮地調出另一個文件，"看，我做了市場分析、財務預測，甚至設計了ogo。你應該放棄現在的業務，全力投入這個。我可以當你的顧問，只收友情價。"
包廂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林小柔突然站起來︰"夠了，周明遠！"
周明遠愣住了︰"怎麼了？"
"每一次，每一次聚會，都是你的獨角戲！"林小柔的聲音顫抖著，"你的成就，你的規劃，你對別人生活的安排。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也許有自己的想法？"
張毅也站了起來︰"小柔說得對。明遠，我們認識十年了，但這幾年你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你根本不是自信，你是自負！"
周明遠感到一陣眩暈，他強撐著桌子︰"你們在說什麼？我是在幫你們！"
"幫我們？"林小柔冷笑，"你只是在證明自己比我們強。每次我告訴你一個想法，你第一反應就是挑毛病；每次張毅取得一點成績，你立刻用自己更大的成就壓過他。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周明遠的臉漲得通紅︰"這叫朋友間的良性競爭！"
"這叫自卑！"張毅幾乎是吼出來的，"真正自信的人不需要時刻證明自己。你那些長篇大論，那些對別人生活的指手畫腳，不過是為了掩蓋你內心的不安全感！"
"胡說！"周明遠猛地拍了下桌子，"我年薪是你們的兩倍，我..."
"又來了！"林小柔打斷他，"數字，永遠都是數字。你知道為什麼你總是換女朋友嗎？因為沒人能忍受一個永遠把自己當主角，把伴侶當配角的男人！"
周明遠感到一陣刺痛，他想反駁，卻發現喉嚨發緊。他環顧四周，突然意識到其他客人可能隨時會到，看到這一幕。
"你們...你們就是嫉妒。"他最終擠出一句話，聲音卻不如往常堅定。
張毅搖搖頭︰"我們曾經是你最好的朋友，明遠。我們記得大學時的你——雖然話多，但至少真誠。現在？你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林小柔的語氣軟了下來︰"明遠，我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在乎你。真正的朋友不會一味奉承你。"
周明遠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虛。他的精心策劃，他的完美形象，在這個包廂里土崩瓦解。他張嘴想說什麼，卻听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其他客人到了。
"我們走吧。"張毅對林小柔說，然後轉向周明遠，"生日快樂，明遠。希望明年今天，你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他們離開時，正好與第一批到達的客人擦肩而過。周明遠站在原地，強迫自己露出微笑，迎接那些期待看到"完美周明遠"的人們。但此刻，他感覺自己像個蹩腳的演員，在一出無人喝彩的戲里扮演主角。
派對持續到深夜，周明遠機械地表演著預期中的角色——風趣、成功、充滿智慧。但每當有人稱贊他時，林小柔和張毅的話就在他腦海中回響︰"你根本不是自信，你是自負...這叫自卑..."
客人們陸續離開後，周明遠獨自坐在凌亂的包廂里。服務員禮貌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他搖搖頭。當最後一個人離開，他終于摘下了那副戴了太久的面具。
手機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生日快樂，兒子。無論你成功與否，媽媽都愛你。"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周明遠的眼眶濕潤了。他突然意識到，也許這個世界上，只有母親的愛不需要他用成就去換取。其他人——包括那些他稱為朋友的人——看到的只是他精心構建的形象，而非真實的自己。
除了林小柔和張毅。他們看穿了他，而這正是最令他痛苦的部分。
周明遠打開手機相冊，翻到大學時期的照片。那時的他站在林小柔和張毅中間，笑容燦爛而毫無防備。照片里的男孩不會用長篇大論來武裝自己，不會用別人的不足來襯托自己的優越。
"我到底變成了什麼？"他喃喃自語。
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但周明遠第一次感到自己與這一切格格不入。他一直以來追求的認可和崇拜，此刻顯得如此空洞。
服務員再次進來提醒打烊時間，周明遠這才起身離開。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周圍的行人——他們有的匆忙，有的悠閑，但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人注意他這個"主角"。
也許，他從來就不是什麼主角。也許，生活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獨角戲。
這個認知讓周明遠既恐懼又釋然。恐懼的是，他構建多年的自我認知正在崩塌；釋然的是，或許在廢墟之下，還有一個更真實的自己等待被發現。
回到家，周明遠沒有像往常一樣在社交媒體上發布派對照片和感言。他坐在黑暗中的沙發上，開始思考一個從未真正思考過的問題︰
如果沒有觀眾，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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